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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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青麗
我的父親名叫段七星,生於1934年農曆二月初十。
按照鄉俗和我們的經濟條件,應該為父親舉辦一個盛大的八十華誕慶典。本著勤儉持家的古訓精神和時代新風的要求,我們兄弟商量,一切從簡,決定由我寫一篇文章,作為賀禮,來表達我們的拳拳孝心。
父親祖籍臨汾縣(今堯都區)孫曲村,本姓李氏,由於父親的爺爺年幼時給本村段姓承嗣,改姓為段。起初,段姓的家景比較富裕,但沒有過了多長時間,家道就衰落了。之後,曾祖母為生活所迫,帶著12歲的兒子(即我的爺爺)又改嫁他人。
按照鄉俗爺爺應改名換姓,開始年幼的爺爺並沒有認真理會,但隨著年齡的增長,爺爺不願意這麼做,就離家出走,開始了漫長的學徒生涯,從雜貨鋪的記賬員到警察局的幹事以及體力活都幹過,其間還學習中醫和風水等知識。爺爺成家之後,由於在孫曲老家和曾祖母的改嫁之地都無法安家,而嶽父又很照顧他,於是就在嶽父的家鄉另立了門戶,這個村子就是現在的堯都區西頭三泉村。
父親在這個小山莊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在那個年代,爺爺算是一個有見識的人,父親8歲時,就被送到本村的私塾去讀書,後來又送父親到劉村中學的前身自力中學讀書。身處戰亂年代,父親的學業時斷時續,直至輟學。
在那個時代,父親已算是個有文化的人了。正是有這樣的文化基礎,加上爺爺的朋友關照,15歲的父親給臨西縣的縣長劉振錫當了通訊員。後來縣長隨軍南下,父親不願意去,又回到了西頭村參加了土地改革運動,先後擔任過村農會的秘書、民兵隊長和西頭七區政府通訊員。區政府遷往一平垣村,父親不願離家,回村務農3年。22歲時,經人推薦在西頭供銷社重新參加工作擔任營業員。25歲時參加大煉鋼鐵運動,成為原平鋼廠的一名裝卸工,曆時3年。
委屈的青年
1962年,國家經濟困難,父親被原平鋼鐵廠精簡壓縮回到了村裏。不久之後,經親戚介紹認識了我的母親,他們就結婚了。
這年父親29歲,母親22歲。此前,父親已經有過兩次婚姻,母親也有過一次婚姻。他們結婚時約定,父親要從西頭三泉村遷往土門村居住,生育的第一個孩子必須從母姓,以頂立王姓門戶。對於這個約定,父親在無奈之下同意了。29歲了,離過兩次婚,經受的曲折自不必說,工作了多年,也遇到許多的挫折;母親盡管也離過婚,但年輕個人條件又不錯,因此父親並沒有多少話語權。
結婚時,父親給了母親300元錢算是財禮錢,安家需要修葺已經破舊的房子,還得購置必備的生活用品,這些錢為他們共同生活創造了必要條件。
母親和父親結婚前,通過法律手段從叔伯家追回了屬於她父親的那份房產,正是這份房產給這個家庭帶來了無休止的糾紛。結婚後,他們住到了從堂兄們手中要回的房子,雖有法律作保障,還是引起了他們的不悅。用今天的眼光看待那些房子,真可以說是微不足道,在當時卻是一份不菲的房產。這是一座民國時期建造的四合院,屬於我們家的是三孔南窯,還有一部分附屬房產,院子裏全都是用青磚鋪的地,用母親的話講是“下雨不濕鞋”。那個時候不準造新房,再加上經濟不寬裕,有這樣的房院確實算高標準了!
剛開始,叔伯們的後代對父母還能以禮相待,時間一長摩擦也多了。父母住的房子是所有房產的三分之一,相對比較寬敞,叔伯們的後代孩子較多,自然顯得緊張,因為一些瑣事不時會發生一些糾紛,到我懂事時這些矛盾日積月累,以至後來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們常常罵父親是“招布袋”。
四合院中父親是唯一的農民,收入很低,和掙工資的他們比,自然屬於貧困戶。平日父親為他們幹了不少體力活,他們仍然瞧不起父親。生活在這樣的環境,父親感到很壓抑。母親是個很要強的人,自小失去父親,很任性,有時不能理解父親的難處,夫妻之間常常不和,甚至爭吵打架。
父親無奈時,總是要回老家西頭三泉村去僻靜幾天。逢年過節,父親經常采用不同的方式和母親抗爭,以發泄心中的壓抑。
不管心中有多麼憋屈,為了一家人的生活,父親還是要參加生產隊裏的各種勞動,同所有農村的全勞力一樣掙工分養家糊口。慢慢長大的我,目睹了父親遭受的艱辛屈辱與不公。生產隊的農活父親幾乎都做過,從搖耬耙耱、趕膠輪車到出圈挑糞,無論嚴寒酷暑,或是春種秋收都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父親年少時沒有幹過多少體力活,是農村人所說的“沒有苦”,特別累了的時候總要休息幾天。體力上的累不算什麼,最難以承受的是來自別人的蔑視與不公。
父親不是本村出生長大的,沒有兒時的夥伴,缺少“鐵杆哥們兒”,跟著母親來到土門,成為名符其實的“外來戶”,時常受人排擠與欺侮。外祖父去世早,沒有老人的蔭護,在村裏沒有地位。有時隊裏安排的活兒不好幹甚至很難幹,稍有不從,就會有拳腳的“禮遇”,挨打挨罵是經常的事兒,這些都是我親眼目睹的。
每遇到這樣的情形,父親總會長籲短歎,後悔自己年輕時不懂得選擇和堅守。他常說過去如果怎樣,現在就不會這樣,因而對我的文化學習要求格外嚴格。
父親在這樣的環境中過了整整十年。
1972年,父親在耙地時未站穩掉進了耙裏,耙上的鐵齒割傷了父親的腿,隻好在家休息。迫於生計,父親用從爺爺那裏學到的風水知識給鄰居朋友家看墳地,幫助他們選紅白喜事的日子,俗稱“風水先生”,以期獲得微薄收入補貼家用。這種行為在當時被認為是“迷信”活動,村裏有人把這件事情反映到公社,公社領導便在一次大會上點名批評了父親,父親頓感壓力很大。生活在這樣的環境,到處充滿不公和不平,父親有了改變處境的想法。
恰在這時,父親當通訊員時的朋友做了西頭公社的黨委書記,出於友誼和工作的需要,那位書記問他是否願意到公社去做一名事務長。這個崗位在計劃年代是臨時工不轉戶,這份工作主要是協助廚師管好夥食。為了改變環境,父親決定去投奔這個朋友。
那個時候西頭和土門分屬於兩個公社,當時的社員也是被牢牢地束縛在土地上,未經批準是不能外出務工的。父親隻好說和母親沒法過了,要回西頭老家去,撒了這樣的謊,父親才把自己的戶口從土門村遷出。由於不能轉戶口,父親隻好把戶口關係裝在身上。不管怎樣,總算有了一份體麵的工作,由掙工分變成掙工資了。環境改變了,自己卻成為沒有戶口的“流竄”。
工作不長時間,有人提出父親的戶口不在西頭公社,這個崗位不應該由父親幹。那位書記又將父親調整到公社所屬的臥龍垣煤礦做了一名開票員,後來又調整為采購員。與在生產隊相比,父親的心情總算不那麼壓抑了。
艱難的壯年
臥龍垣煤礦采購員的工作主要是住在臨汾城為礦上購買材料,聯係大客戶銷售煤炭。
對於這份工作,父親甚是滿意,投入了巨大的熱情和心血。辛勤的工作換來了領導的充分肯定,家裏的經濟狀況和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母親也覺得自己有了“地位”,不時帶著我和弟弟住在城裏,全家人都很高興。因為父親掙了工資還有補助,每月能領到50元左右,必要的開支後還有少量結餘,從此之後再不欠隊裏的糧款了。更為重要的是,父親還能為鄰裏和親朋購買到緊俏的生活物資,村裏人對他有了尊重,父親精神上也感到很大的快樂,過去感受的壓抑也減少了大半。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三年的時間。
1975年我剛剛12歲,按照鄉俗應當“圓鎖”。家庭狀況好轉了,父親和母親自然也想把我的生日宴辦得體麵一點。本來我的生日是農曆臘月廿八,考慮到那時年關在即加上天氣又很冷,父母決定提前兩個月舉辦生日宴。
經過幾個月的準備,生日宴那天總算辦得還有些體麵,我高興極了。但沒有想到,當天晚上忽然停電,隨後大隊革委會一名主任帶人以“破四舊”的名義將親朋好友送的禮物洗劫一空。對於這種行徑,父母悲憤難當,深感屈辱。
多少年來,偌大的一個土門村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為此事父母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父親改接燈線,由於情緒不好致使電燈線連電,燒壞了全家的電燈和電線,還差點弄出了事故。當時我還小,根本無法體會父親此時的心情。父親隻是說了一句話,“‘出門人’真是不容易啊!”
這件事使父母受到很大傷害,特別是母親,半年之後就患上了氣管炎,遇事一不順,就喘不上氣來。從此,父親一邊工作,一邊幫助母親治病。剛開始,母親半年住院一次,後來病情漸重,住院的次數自然增多,三年間一共住院十幾次。由於入不敷出,家庭經濟狀況又趨惡化且債台高築,欠款達2000餘元。這是一筆巨額債務,需要父親7年工資的總收入才能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