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一更。剛剛下過一場細雨,梧桐樹上還三三兩兩地滴著水珠,可是那惱人的暑氣就已回轉了。高有忠看一眼殿外的漆黑夜色,複回頭看一眼仍在燈下讀書的獨孤元嘉,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低頭不語了。
“怎麼了?”
卻不料獨孤元嘉早已看清他的一舉一動,陡然出問。
高有忠慌忙上前兩步,卑躬著身子輕聲細語:“陛下,該歇息了。”
獨孤元嘉自然也知道該歇息了。奏章早批完了。帝國經曆兩代人的苦心經營、休養生息,傳到他手上儼然一個太平盛世。就像當年西漢的曹參愧不敢當賢相之名,不過恪守蕭何的一切金規玉律。所謂蕭規曹隨而已。他如今,也不過是祖宗的規矩,本本分分地守著罷了。
前朝賢良當道,後宮佳麗如雲,這大概是每一個帝王的夢想。
可是隻有當你親身處在這夢想之中,才知道,夢想永遠和現實是有差距的。
獨孤元嘉微微蹙起了眉心,猶疑了一會兒,才慢慢放下手裏的書卷。頗有幾分無奈,卻又不失犀利地道:“是不是又有人來催過你了?”
高有忠慌得跪下道:“老奴不敢。”
獨孤元嘉笑了一下:“朕又沒怪你。起來說。”
高有忠方站起來,謹慎地回道:“也沒有催。先是華妃娘娘送了酸梅飲和桂花糕,接著麗妃娘娘又送了些薄荷醒神香,剛剛下雨,惠妃娘娘怕一寒一熱,陛下感了邪風,又送了一道薑汁杏仁茶。”
獨孤元嘉細細聽完,不由得又是一笑:“果然都來了。”又笑著問高有忠,“怎麼都沒見你端上來?難不成被你擋回去了?”
高有忠立時麵有難色,苦笑道:“陛下又拿老奴尋開心。老奴豈敢擋了娘娘們的一片真心。陛下從小讀書就不喜叨擾,這老奴還是知道的,所以先妥善地收下了。”抬頭看了看獨孤元嘉的臉色,小心地問,“陛下可要用一些?老奴這就去……”
“不必了。”獨孤元嘉輕輕一揚手,“都賞你了。”
高有忠惶恐道:“這……老奴怎敢。”
獨孤元嘉:“賞你了就是賞你了。”
高有忠見皇帝麵上透出些不耐,隻得唯唯應下。可是還有一樁事還得問,少不得硬著頭皮再多一句嘴:“陛下,都過了一更天了,該去告知哪一宮娘娘呢?”
獨孤元嘉又蹙起了眉心。是啊,眼見著夜就要深了,該去誰的寢宮?
惠妃蘇冷月乃太尉之女,麗妃王妙容乃司空之女,華妃盧芳儀乃司徒之女。此三公都是帝國的元老重臣,尤其蘇太尉老而彌堅,雖交出大將軍的實權,閑居一個太尉的尊職,可軍中仍有許多門生弟子。根基頗深呐!
高有忠揣摩著獨孤元嘉的心思,又提醒一句:“況且陛下已經在禦書房忙了三夜了,也該歇一歇了。”
獨孤元嘉不覺暗歎一口氣。高有忠說得很是。一味地冷著她們也不是辦法,且也顯得他這個皇帝真不自在了。世上隻有皇帝讓臣下不自在的,豈有臣下讓皇帝不自在的道理。惹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