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病人2
福爾摩斯打開煙盒,拿出一支雪茄煙聞了聞。
“嗯,這是一支哈那煙,而壁爐上的那些是荷蘭從它的東印度殖民地進口的特殊品種。這種雪茄裏頭都混有稻草,並且煙末比別的牌子的要細。”福爾摩斯拿起煙頭,掏出口袋裏的放大鏡仔細檢查。
“其中有兩支是用煙嘴吸的,另外兩隻則不是。有兩根煙頭是用一把不太利的小刀削下來的,另外兩根則是被尖銳的牙齒咬下來的。這絕不是自殺,蘭諾爾先生,這是一起精心謀劃的殘忍的謀殺案!”福爾摩斯說道。
“不可能!”警長大聲說道。
“為什麼?”
“如果是謀殺,他們沒必要用這麼笨拙的方法把他吊死。”
“這就是我們要調查的了。”
“他們是從哪兒進來呢?”
“從前門。”
“早上門是鎖著的。”
“門是在他們走後鎖上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發現了他們留下的痕跡,你們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就能進一步給你們說明情況。”
福爾摩斯走到門口,轉了轉門鎖,把門鎖仔細檢查了一番。接著,他又取出插在門背後的鑰匙也看了看。隨後,他又依次對床鋪、地毯、椅子、壁爐台、死者的屍體和繩索進行了檢查。最後,他終於結束了檢查,在我和警長的幫助下,割斷了繩子,把死者放在地上,用床單蓋好。
“這條繩子是哪兒來的?”他問道。
“是從這上麵割下來的,”特裏維利醫生從床底下拖出一大卷繩子,說,“他身邊總帶有這些東西,因為他很害怕火災,萬一樓梯著火,可以從窗戶逃出去。”
“這個東西倒是為凶手們省了許多事,”福爾摩斯若有所思地說,“好了,案情已經很清楚了,如果不出意外,我到下午就能告訴你案子的原委了。我想拿走布萊爾斯放在爐台上的那張相片,它能幫助我破案。”
“但是,你還沒跟我們說事情是怎麼的呢?”醫生高聲叫道。
“啊,事情其實很明顯,”福爾摩斯說,“凶手一共有三個,一個老頭,一個年輕人,和另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前麵兩個,不用我說了,他們就是那對假裝的俄羅斯貴族,關於他們的情況,我可以詳盡地跟你們說一說。他們是由這所房子裏的內應放進來的。我給你提一個建議吧,警長,你應該立刻去逮捕那個小聽差。據我所知,他是最近才到這個診所裏當聽差的。是嗎,醫生?”
“可是,那個小家夥已經不見了,女仆和廚師剛才還找過他。”特裏維利醫生說道。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
“不過他在這個案子裏隻是一個小角色。”福爾摩斯說,“另外三個人是踮著腳尖上樓的,那個老人走在最前麵,年輕人在中間,那個來曆不明的人跟在最後麵……”
“哦,我親愛的朋友。”我叫了起來。
“嗯,那些重疊的腳印說明了這一切,我看出這是他們昨晚留下的。他們上樓到了布萊爾斯的門前,他們見房門上鎖了後,就用一根鐵絲轉動門上的鑰匙孔,從鑰匙孔上的劃痕你們可以輕易地看出他們是從什麼地方使的勁了。
“他們進入臥室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塞住布萊爾斯的嘴巴。他或者是睡得很死,或者被嚇傻了,總之沒喊出聲。不過,這牆壁很厚,你們可以想到,即使他有可能喊一兩聲,別人也聽不見。
“顯然,他們把他控製住後,就討論了一番,這種討論就像審判一樣。他們討論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因為在這段時間裏,他們抽完了那幾支雪茄。老頭在那邊的柳條椅上坐著,他是用雪茄煙嘴抽的煙。年輕人坐在那邊,他把煙灰都磕在衣櫃的對麵,另一個人則踱來踱去。我想,這時的布萊爾斯一定是坐在床上的,不過這一點,我還不敢完全肯定。
“他們討論好後,就把布萊爾斯吊了起來,他們早就決定要把他吊死了,而且,把用來作絞架的滑輪都帶上了,我想,那些螺絲釘和那把螺絲起子就是為了安裝絞架滑輪用的,但他們看到吊鉤後,就省去了不少麻煩。他們把布萊爾斯吊死後就離開了,而他們的同夥,那個小聽差隨後把門鎖上了。”
以上這些是福爾摩斯根據現場的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結論,我們一個個盡管聽得很起勁,而他也把情況一一給我們點明,但我們還是跟不上他的思路。福爾摩斯把他的推測說完後,警長便急急忙忙抓小聽差去了,而我和福爾摩斯則返回貝克街用早餐。
“我下午三點再回來。”吃過早飯後,福爾摩斯對我說,“警長和神經病醫生到時會來找我,我希望在這之前能把案子中幾個還不清楚的小問題查清楚。”
警長和那個醫生在約定的時間來了,但福爾摩斯到三點三刻才回來。不過,他一進門,我就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事情辦得很順利。
“警長,有什麼好消息嗎?”
“那個小聽差已經抓住了,先生。”
“太好了,我也找到其他人了。”
“你找到他們了?!”我們三人同時驚叫了起來。
“是的,至少他們的底細已經弄清了,果然不出所料,那位所謂的布萊爾斯結下的仇家在警察總署都很有名。他們是彼德,海沃爾和莫菲特。”
“他們是搶劫辛頓銀行的那夥強盜!”警長大聲叫道。
“對,正是他們。”福爾摩斯說道。
“這樣一來案子就一清二楚了。”警長說道。
可我和特裏維利卻迷惑不解地麵麵相覷。
“你們還記得那起搶劫辛頓銀行的案子吧。”福爾摩斯說道,“作案的一共有五個人——這四個,還有一個叫卡特萊特的。他們殺死了銀行管理員托賓,搶走了七千英鎊。這是1875年的事,當時他們五人全都被捕了,但因為證據不足,根本無法結案。最後,這夥搶劫犯中最壞的那個家夥,就是這個布萊爾斯——他原名叫薩頓——把他們出賣了。由於他的出賣,卡特萊特判了絞刑,其他三人都判了十五年的徒刑。幾天前他們被提前了幾年釋放出來。你們可以想象得到,他們有多想把出賣他們的人找到,為他們死去的同夥複仇。他們設法找了他兩次,但都撲空了。特裏維利醫生,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我想,你已經把一切事情都講得很清楚了,”特裏維利醫生說道,“我現在明白了,那天他那麼惶恐不安,一定是因為他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幾個人被提前釋放的消息。”
“完全沒錯,他所說的盜竊案隻不過是幌子罷了。”
“那他為什麼不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呢?”
“哦,我親愛的先生,他知道他的那些老夥計們的報複心非常強,所以他想盡可能不讓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何況他的曆史是卑鄙無恥的,他不可能自己泄漏秘密。不過,他雖然很無恥,但他依然受法律的保護,警長,我可以肯定,你會看到,盡管法律沒讓他得到應有的保護,但仇還是會替他報的。”
上麵這些就是那個神秘的住院病人和布魯克街醫生的情況。那三個凶手行凶逃走後就一直杳無音訊。據警察局推測,他們是搭乘“諾拉克蘭依娜”號逃跑的,這條不幸的船和所有船員幾年前在葡萄牙海岸波爾圖以北幾十海裏的地方遇難了。對那個小聽差的起訴,也因為證據不足而不了了之,這件被人們稱為布魯克街疑案的案件,至今沒向公眾詳細報道過。
最後一案
我是懷著悲痛的心情寫下這最後的案件的,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是位傑出的天才,從第一次把我們組合在一起的《血字的研究》,到《海軍協定》一案——由於他的介入,成功地防止了一場嚴重的國際糾紛——盡管寫得不很連貫,而且也不夠詳細,但我已經盡力了。我和他一起經曆過不少奇異的事,我原來打算寫完《海軍協定》就封筆,而對這件足以讓我惆悵一生的案子隻字不提。現在,事情過去兩年了,這種惆悵之情絲毫未減。然而,最近詹姆斯·莫裏亞蒂上校發表了幾封信,為他兄弟辯護。所以,我除了將事實真相公之於眾外,另無選擇了。我是唯一完全了解事情真相的人,現在到了公布的時候了,再保密下去是不行了。據我所知,此事被報道過三次,頭一次是1891年5月6日的《日內瓦雜誌》,第二次是1891年5月7日英國各報紙刊載的路透社電訊,最後一次就是我上麵提到的幾封信,是最近發表的。頭兩次報道都過分簡略,而最後一次,我要特別申明,這是對事實的完全歪曲。我有責任把莫裏亞蒂教授和歇洛克·福爾摩斯之間發生的事實真相公布出來讓大家知道。
讀者也許還記得,自我結婚及婚後行醫以來,我和福爾摩斯之間那種極為密切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變得疏遠了。不過,他需要助手參與調查時,仍然會來找我。但這種情況越來越少。我發現,在1890年,我隻記了三個案子。這年的冬天和1891年初春,我在報上看到了福爾摩斯受法國政府聘請,承辦一件很重大的案件的消息。我接到了他的兩封信,一封發自納爾榜,一封發自尼姆。我還以為他會在法國呆一段時間呢,然而,出人意料的是,1891年4月24日晚上,他走進了我的診所裏,尤其讓我吃驚的是,他看上去比以前蒼白和消瘦了許多。
“沒錯,最近我比過去累多了。”他見我吃驚的模樣,沒等我發問,就搶先回答了,“我最近有些麻煩。你不介意我把你的百葉窗關上吧?”
我用來看書的那盞燈在桌上擺著,房間裏隻有這點燈光。福爾摩斯沿著牆壁走了過去。關上了兩扇百葉窗,把插銷插緊了。
“你是害怕什麼東西吧?”我問。
“是的,我害怕。”
“怕什麼?”
“怕被汽槍襲擊。”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這到底怎麼了?”
“我想你很了解我,華生,你知道我不是膽小的人。但如果一個人大難臨頭還不承認,那就是有勇無謀了。能給我一根火柴嗎?”
福爾摩斯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像他很喜歡香煙的鎮定作用似的。
“請原諒,這麼晚還來打擾你,”福爾摩斯說,“而且,我還得請你破例一次,讓我從你的花園後牆翻出去,離開這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福爾摩斯伸出手,借著燈光我看到他有兩個指關節受了傷,還在流血。“你看,我不是疑神疑鬼吧,這就是證據,我的手都差點弄斷了。你妻子在嗎?”
“她到朋友家去了。”
“真的嗎?如此說來,就你一個人在家囉?”
“是的。”
“那我就可以毫無顧慮地請你和我一起到歐洲大陸去旅行一趟了。”
“到什麼地方?”
“嗯,什麼地方都行,我無所謂。”
“這一切都很奇怪,福爾摩斯還從沒漫無目的地度什麼假期,但他那蒼白憔悴的麵容顯示他的神經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他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在想什麼,所以就把兩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肘支在膝上,開始向我解釋。
“你可能從沒聽過有個莫裏亞蒂教授吧?”他問道。
“從沒聽過。”
“他真是天下少有的怪才啊!”福爾摩斯大聲說,“倫敦到處都是他的勢力範圍,但誰都不知道他。可見他有多麼精明和狡猾。可以這麼說,華生,如果我戰勝了他,如果我能為社會除掉這個敗類,那麼,我會覺得我的事業達到了頂峰,我就可以就此罷手,過一種比較安定的生活了。有件事別跟別人說,近來為斯堪的那維亞皇室和法蘭西共和國辦的那幾個案子,給我創造了好條件,我可以去過我所喜愛的那種安靜的生活了,並且能夠集中精力去研究我的化學。不過,華生,我一想到莫裏亞蒂這個大壞蛋還在倫敦街頭胡作非為,我就安心不下,我就不能若無其事地坐在安樂椅上。”
“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的履曆非比尋常,他出身好,受過很好的教育,有著非凡的數學天賦。他二十一歲就寫了名震歐洲的一篇關於二項式定理的論文。因為這篇論文,我們的一些小學院都聘請他做數學教授。本來他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但他繼承了他的先人的極為凶惡的本性,再加上他聰明絕頂,所以,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大學區中不時有他的劣跡流傳,他隻好被迫辭去了教授的職務,想在倫敦作軍事教練。人們頂多就知道他上麵這些情況,我現在把我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告訴你吧。
“你是知道的,華生,對於倫敦的那種高級的犯罪活動,我是最清楚不過了。最近幾年來,我一直覺得在那些犯罪分子背後隱藏著某種勢力,它總是庇護那些犯罪分子,阻礙法律發揮它的最大作用。盡管我經手的案子五花八門——偽造案、凶殺案,什麼都有,但我感覺到,在這些案子背後都有一個共同的幕後人,而且,在那些我沒經手的,或警方未破獲的案件中,我發現,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這些年來,我想方設法要把這股黑暗勢力的操縱者查出來。現在,我終於查出來了——我抓住了線索,緊追不舍,經過無數次的曲折迂回才知道他原來就是這位著名數學家,退職教授莫裏亞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