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在妓院裏默書寫字(1 / 1)

汪玄儀是鬆江一帶著名的鹽商,生意做得大,也有錢,但是一貫潔身自好,從來不進妓院。

那裏當時就已經很繁榮了,生意場上花天酒地是交際應酬的手段,客居鬆江一帶的商人,沒有不到妓院的,隻有他是個另類,別人都說他假正經。

花甲之年,他心生退意,要告老還鄉了。親朋好友、往日客戶都為他踐行,他也樂哈哈地答應了。宴席上,大家紛紛給他勸酒。告別生意場上的合作者,他也來者不拒,於是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臉上紅霞飛,終於不勝酒力,癱倒在桌子上。

眾人大喜,於是命隨從把他抬進了妓院,住進一間最豪華的房間,挑選了一個最漂亮的妓女,再三要她殷勤侍候。

汪玄儀哪裏知道,眾人是要考驗他。醉得不省人事了,隻有任人擺布,什麼也不知道。醉醺醺的他半夜醒來,四周漆黑一片,身邊的脂粉氣味濃鬱,令他頭昏腦漲,一個光溜溜的女人身體緊貼著他。他一下警覺起來:這不是在家裏,也不是在鬆江一帶的住所,什麼地方?他陡然坐起,一把推開身邊之人,厲聲問她是幹什麼的?

那個女人極其溫柔,吳儂軟語,癡癡地笑,輕輕地說;“大人,這裏是妓院,你到這裏來幹什麼,還能不知道嗎?”

他想起來了,想起朋友們不懷好意的笑聲,想起那些狂轟濫炸的勸酒,原來要破我的戒啊。他什麼話也不說,掀開被子下了床,披衣服就要走。

妓女把他拉住了,嚶嚶地哭了:“大官人啊,你不能走啊!你這麼一走,鴇母一定會責罵我的,怪我沒把你照顧好,說不定還要打我,我可沒錯……”

汪玄儀聽到這裏,想她說的也有道理,這麼深更半夜跑出去,在妓院裏鬧的動靜太大,也影響自己聲譽。無奈地長歎一口氣,下床穿上衣服,吩咐女人穿衣服起來,給自己點亮蠟燭。

女人沒見過這樣的嫖客,被嚇住了,隻好點起蠟燭。又被吩咐去找書。她為難了,說沒有書,隻有唱曲兒的本子。汪玄儀自己也覺得好笑,問妓女要書,不是向和尚借梳子一樣嗎?可是,沒書這夜晚如何打發?隻好退而求其次,再問她要文房四寶。

好歹這妓女還粗通文墨,平時抄寫唱曲,練習畫畫,還有筆墨紙張,拿來之後,就要為他磨墨。汪玄儀揮揮手:“我家自有紅袖添香人,你走開,別管我,我要寫字。”

女人不走,他生氣了:“你在我跟前晃來晃去的,讓我如何寫字?自己找個地方睡覺去!”

深更半夜的寫什麼字?莫非他要寫什麼機密的書信嗎?女子萬般不解,隔壁有間空房,也隻好睡到那邊床上去了,心想這人真怪,再晚些時候坐困了,會不會叫我回來?因此一直開著房門等他。

汪玄儀打開那些唱本,實在是粗俗不堪,不忍猝讀。沒書可抄,隻好蘸墨寫字。他憑借自己的記憶,默寫論語,默寫唐詩宋詞,默寫想得起來的諸子百家,寫了一篇又一篇,一直到東方發白,聽到樓下院子門吱咕叫聲,他才放下筆,拔腿跑了。

妓女一等他沒來,二等他沒來,結果到天亮也沒等到人。聽到有腳步聲響,爬起來一看,男人已經下樓了。回到自己房間,桌上厚厚一疊紙,全是他昨晚寫的字,那字寫得真好啊,如他為人一樣端方,心中暗暗佩服。

汪玄儀就此別了鬆江一帶,把生意交給後人打理,回到徽州老家,孫子汪道昆已經三周歲了。從此他一門心思頤養天年,教育孫子,唯一的娛樂享受,就是喝酒之時,令一直跟隨他的老家人唱一段秦腔,然後撫摸著孫子的腦袋,讓他熟讀四書五經,為汪家改換門廳。

孫子沒有辜負爺爺的希望,中進士之後,從義烏知縣,到襄陽知府、福建副使,後來與戚繼光參加抗倭戰爭有功,擢按察禦史,升僉都禦史,位至兵部侍郎,而且以詩文名揚海內,與王世貞並稱為“南北兩司馬”。所寫雜劇尤其有成就,至今流傳《高唐夢》、《五湖遊》、《遠山戲》、《洛水悲》四種,合稱《大雅堂樂府》。孫子有雜劇創作的才幹,是否也與爺爺當年喜歡聽秦腔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