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南直隸池州府,有這麼一個秀才,姓曹,名文恭。家有薄田十幾畝,雖不甚富裕,也不至於餓肚子。那時結婚要有父母之命。因為母親死的早,父親又在遼東參軍,一直沒有音信。因此曹文恭如今年過三十,婚事卻仍然晾著。當時的大明,內有李自成,平賊需要賊餉,外有清國,平虜需要遼餉。雖然讀書人不用交賦稅,但如今天下大亂,黎民身上實在刮不到油水,崇禎又不敢打皇家的主意,隻得一級一級往下壓。各地官吏為了完成催餉任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有錢的讀書人賄賂幾個錢,也就過去了。可曹文恭卻對賄賂之風是深惡痛絕,不肯隨大流。大明雖然混亂,但官府勢力還是要比一個窮秀才大的多。曹文恭的耿直,帶來的結果就是被逼出錢交餉。出於對國家盡一份力的情懷下,曹文恭也沒多說。然而餉銀一交,曹文恭頓時窘困起來。無奈,他隻得將薄田托付族人,自己跑去鄭家莊教書。曹文恭在教書之餘,順便向鄭秀才打聽父親的消息。鄭家莊的鄭秀才,本名鄭魁元,和文恭之父曹士章不但是發小好友,而且還是戰友。遼東鬆錦之戰,祖大壽力盡投降,鄭魁元偷偷跑了回來。曹文恭多次向鄭魁元打聽曹士章的消息,然而鄭魁元卻語焉不詳。如果被逼的緊了,鄭魁元就顧左右而言他,岔開話題。因為是故友之子,鄭魁元對待曹文恭相當好,多次請他到家中做客。一來二往,曹文恭和鄭魁元的獨女鄭三娘眉來眼去,暗中看對眼了。鄭魁元本來有三個孩子,前兩個都夭折了,隻有鄭三娘存活了下來。因此鄭三娘被父親奉為掌上明珠。長大成人的鄭三娘出落得如同六月白蓮一般,曳清漣而滴翠露,清秀端莊,看一眼就會讓人忘卻暑意。鄭家出了一個大美人,消息就像風一樣,在鄉裏迅速傳開了。有名的大戶人家爭相托付媒人,到鄭家提親。這些媒婆媒翁,進進出出,把鄭家的門檻都踏破了好幾塊。然而妻子剛剛過世,鄭魁元如今隻有獨女相伴。因此即便媒人磨破了嘴皮子,鄭魁元也從沒鬆過口。如今落魄的曹文恭,雖然愛慕鄭三娘,但囧與家境,根本不敢提親。
時勢風雲突變,李自成進京,崇禎吊亡。緊接著山海關交鋒,李自成戰敗,大清趁虛入關。黎明百姓,到處奔逃。南京弘光小朝廷選擇了苟延殘喘。他們不但不思進取,反而幻想著聯虜平寇的美夢。而清國為了集中力量對付大順軍,表麵上接受了弘光的好意,南明獲得了一時的安寧。但等清國打垮了李自成,下一個目標就是南明。因為鄭魁元在遼東和後金國打了十年的仗,因此對後金的延續者——清國,他有著比常人更為清醒的認識。聯虜平寇的消息一傳來,鄭魁元就敏銳地嗅出了危險,他在家中大罵南京弘光無能。然而沒有話語權的憤怒,改變不了現實。家鄉危在旦夕,稍有差遲,所有的人都將會成為亡國奴。因此鄭魁元不再遲疑,決然重新出山。然而每當一看到愛女,鄭魁元的雄心壯誌,一下子就涼了下來。知女莫若父,鄭三娘愛慕曹文恭的事,早就被鄭魁元看在眼裏。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作為一位父親,鄭魁元想給女兒物色一個更好的夫家。但如今形勢危急,逼的鄭魁元不得不做出決斷。曹文恭身長七尺八寸,削立鶴挺,人品才學俱佳,家中有幾畝薄田,在加上教書的錢,填飽肚子還是沒有問題的。因此經過慎重考慮,鄭魁元就婚嫁之事征詢愛女的意見。能和自己的心上人結為夫妻,這是每個女孩的夢想。當鄭魁元鄭重地提出曹文恭時,鄭三娘害羞,低頭沒有說話。從她忸怩的表情中,鄭魁元已經知道答案了。得到了愛女的肯定,鄭魁元立即趕到學堂。人逢喜事精神倍爽,當得知鄭魁元要將女兒許配給自己時,曹文恭高興得直跳。一眾學童見他那副興奮勁,全咧著大嘴笑。意識到被眾童笑話,曹文恭這才收斂了興奮,定了心神。待要上前致謝鄭魁元之時,曹文恭意識到家境,因而欲言又止。當麵說穿家境,有失顏麵,於是鄭魁元轉移話題:“你爹那裏我替他做主了,至於他的事情,等給你們辦完了婚事,我自然會告訴你的。”這番話一出,曹文恭頓時興奮得手足無措,急忙給鄭魁元磕頭,嘴裏的嶽父大人叫個不停,學童們全都笑噴了。
鄭魁元擇了吉日,給二人辦了婚禮。然而新婚之夜剛過,鄭魁元就急著告辭,這讓新婚小兩口很是吃驚。鄭魁元去意已決,鄭三娘知道無法勸阻,哭成了淚人。新人剛結合,舊人就突然分離,翁婿二人皆很傷感。夫妻二人置酒送別鄭魁元,趁此機會,曹文恭像嶽父請教父親的事。原來遼東戰事吃緊,池州三個童年好友,曹士章、陳敬之和鄭魁元應朝廷之招,結伴前往遼東參軍,抗金報國。後來總兵毛文龍被袁崇煥殺害,陳敬之失望之極,黯然離開遼東。曹士章和鄭魁元則認為朝廷還有一絲希望,於是轉投祖大壽。然而鬆錦之戰,大明戰敗,祖大壽竟然選擇了投降。這讓曹士章悲憤至極,萬念俱焚,當晚就選擇了自殺殉國。鄭魁元則掛念家中的妻女,於是偷偷溜了回來。一來自己內心有愧,二來擔心曹文恭傷心過度,所以鄭魁元一直沒將曹士章的事說出來。然而事到今日,鄭魁元自知將來生死難料,便將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出來。聽聞父親殉國的消息,曹文恭早哭成了淚人。
過了很久,鄭魁元拍了拍曹文恭的肩膀,安慰道:“邦國有難,士章兄死得其所。斯人已去,賢婿不可傷心過度,士章兄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副摸樣。”曹文恭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我爹是被漢奸逼死的!”如果死在戰場上,那也是死得其所。被主將所逼,憤而自殺,這種死法,確實有點窩囊。鄭魁元明白曹文恭的心情,好久沒有說話。過了很長時間,曹文恭幾乎流幹了淚水,聲音嘶啞,勸鄭魁元道:“如今的南京弘光,竟然聯虜平寇,這和漢奸有什麼區別?泰山大人,我看你還是別去了,免得給那幫無能之輩當炮灰。”南京弘光小朝廷,馬士英、錢謙益、史可法等人鬥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有將國事放在心上。南明在這幫人手裏,遲早都會被玩完。整個南明的國運,掌控在幾個無能之輩的手中,其他所有的人都將為他們的愚蠢和無能買單。然而即便如此,民族到了危難關頭,鄭魁元也顧不得許多,歎了口氣:“清軍據說已經開到潼關,一旦李自成扛不住。下一個目標就是咱們南直隸。到時候,咱們連歎氣的機會都沒有了。邦國危亡,命在旦夕,所以我必須到前線去。”曹文恭聞言,有些不解:“李自成號稱百萬大軍,橫掃朝廷各路兵馬,怎麼能打不過韃子呢?”鄭魁元聞言,搖頭歎道:“種地是打糧食,打仗卻是殺人,因此打仗和種地是兩碼事。農民適合種地,如果要他們打仗,必須先訓練他們。如果沒有經過訓練, 是打不了仗的。所以李自成雖有百萬大軍,但大多數都是沒經過訓練的農民,所以還是打不過八旗軍。”曹文恭不以為然:“鄉民械鬥,也死不少人,怎麼一上戰場就不行了呢?嶽父大人之言,小婿難以苟同!”“哎呀,你沒上過戰場,我不和說這些了。”鄭魁元搖頭歎氣。翁婿二人觀念不同,曹文恭出於尊重長輩,不再和鄭魁元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