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時間,她都覺得是她這輩子最難過的日子,主母的敵視,老爺的忽視,全耿府所有人都圍著主母轉,跟著主母的心意變動,唯有她,一個人默默在小院裏孤獨養胎,院子裏就隻有最開始賜給她的幾個丫頭和婆子,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那時候的她,甚至一度想過自殺或者殺掉自己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可是,在每個夜深孤獨的日子裏,陪伴她的那永恒不變的從腹部傳來的微弱的跳動感,卻讓她在寂靜而孤獨的夜晚感動安心,感動溫暖,感覺到,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她漸漸地,竟然開始對這個孩子有了期待,不論她是男是女。
主母的兒子早她五個月出生,介之則是不足月而出生的早生子,由於早生,被一家人都覺得不吉利,隻不過,由於是男孩,倒也受到了重視。
主母的兒子,從取名到請師傅,都是耿母和 耿老爺一手包辦,生怕有一點不好,而介之,名字還是他娘自己去 求取的,正好那天耿老爺在讀離騷,便從所讀的詩句中隨意擷取了一詞,組成了自己二兒子的名字。
而從那一天開始,介之的娘就很聰明地意識到,有主母的兒子在,她的 兒子是永遠不會被看見的。
當然,她自然不會蠢到去害主母的兒子或者主母,她本來的就是個聰明人。
既然永遠爭不過,那麼,所幸永遠不要爭。
在介之慢慢長大,到了蒙學的年紀之後,介之的娘便央求耿老爺給介之尋了一個 品學不錯的師傅,雖然說不上對自己嫡子的用心,但多少還是自己的骨肉,而且,介之的母親,也是陪伴自己長大的人,耿老爺倒也做得不賴。
而從那時起,介之的教學,便一直在他們那個小院中進行,由於母子二人都默默無聞,府裏的丫頭侍從,知道他們的,都甚至屈指可數。
而這便也是介之的娘最開始的謀算,隻有連丫鬟們都看不到了,主母才看不到了。
哪怕介之到了可以辟自己的院子住,介之的娘也從來不主動提,大家忘了,他們才有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偷偷的,默默的,十分小心的。
介之從小便是一個敏感而懂事的男子,從出生沒多久,父親幾乎沒出現在他們的院中,似乎便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也從來不問,從來不抱怨,總是微微笑著,默默地陪伴著忍受著驚怕和孤獨的母親,介之的娘喜歡禮佛,他便也在閑餘之時陪母親一起鑽研佛法,本就恬淡的性格,這樣一來,便愈發的靜默。
隻不過,不是那種冷若冰霜的沉默,而是一種以寬大和包容的目光容納所有人的無聲。
介之自然也是聰明的,尤其是年歲的慢慢長大,在一年裏屈指可數的幾次家宴上,他從來都是沉默地找個角落,不說話,不出彩,隻在一旁陪著自己的母親,感受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喜悅和無望的期待,以及,默默的忍耐。
如此審慎而小心的心理,使得介之的娘在三十出頭的年紀,都已如半白老婦般蒼老衰弱。介之每一次在給母親梳頭時,都會將母親不小心梳斷的白發默默地收起來,不說話,他知道,母親希望的,不是他的話,而是他的不說話。
母親喜歡,便好。
隻是,有些光環,是無法掩飾的,哪怕你已讓自己蒙上塵土。
耿家嫡子到了考學的年紀,介之自然也到了。
說到這裏,不得不說一下耿家嫡子這人,耿家嫡子,字約法,很正派的名字,似乎還是耿家祖上留下給自己孫子的名字,在取名時被耿母拿出來的,隻是,這個約法,雖然請的師傅一流,下得功夫一流,耿府的照顧一流,性格也溫溫和和,絲毫沒有大戶人家的嫡子的任性跋扈,卻偏偏在讀書這一門上,怎麼教都不開竅。
不論請多少師傅,多麼有才學的師傅,哪怕約法夜半讀書昏倒在書房裏,所有師傅對他的評價都是不約而同的搖搖頭,此子無這方麵的天賦。
介之卻是不同的,雖然他的師傅說不上多有水平,耿府更是說不上對他有多關照,偏偏,他仿佛 就是那個天生的適合讀書的那個人,府裏有很多書,但是,其實他大多沒有看過,他也不敢去借,母親說了,在耿府,他們隻有低調,才能生存,他所有看到的書,都是托府裏看門的小廝,用自己每個月為數不多的月錢偷偷買的。
《山海經?西山經》:“﹝ 竹山 ﹞有草焉,其名曰黃雚,其狀如樗,其葉如麻,白華而赤實,其狀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