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沉默就是回答。他終究,還是要離開的。不不,鹿箭在心裏更正:他其實,從來沒有遠離過。仙人是屬於天下十方、六合八荒,在哪裏都隻是短暫的停留。
一滴淚,從鹿箭的眼眶裏滾落出來,落入衣襟,寂靜無聲。
“你,你能不能帶著我?”鹿箭握緊了玄逸的手臂,急切的問:“能不能,啊?”
玄逸閉目,一聲歎息。再睜開眼,目光鄭重而堅決。
“不能。”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鹿箭的手無力的鬆開,卻不舍得離開太遠,依舊懷著一點希望放在玄逸平展的衣擺上。
“那,那我悄悄的跟著你,行不行?”
對於這樣天真的想法,玄逸無奈的笑了。他何嚐不知,這兩個月比起鹿箭長久的等待,真的不算什麼。然而,屬於他的旅程,從來都沒有因鹿箭的存在改變過。過去沒有變,現在……
已經沒有機會了。
這是第一次,玄逸展開雙臂抱住了鹿箭。這小小的身軀,如同一張七弦琴,是那樣纖細,怎麼忍心讓她經受自己經曆的那些風浪?
鹿箭絕望的閉上了眼,滾燙的淚水無法停歇。她在心裏悲涼的想:這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
道靜與窮奇即將展開決戰,這殺戮無法避免。到時無論勝利與否,玄逸都擺脫不掉天規的責難。他這一走,是舍棄了一切。
其實本來,仙人便沒有什麼是屬於自己的。這些,鹿箭明白。她從來不願意去想自己這一路的追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她也猜測不到,玄逸與她能否有一點聯係。
可是,怎會發展成這樣?
她脫離了這個不算溫暖的懷抱,本來想給他一個得體的微笑,卻控製不住的悲傷。
一時泣不成聲。
“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好好的。怎麼就這麼難?”
或許是暮色沉醉,或許是短暫的休息讓人放鬆了警惕。此刻玄逸的內心有了一點波動,然而這一點稱為情感的波瀾放在無邊的大海中,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他想為她拭掉淚滴,卻沒有動。隻是輕柔而認真的道:“我很好,真的很好。你想的太嚴重了,其實沒有那麼糟糕。”
“怎麼沒有?”鹿箭嚷道:“我親眼看著你被魔尊打傷,要不是有沉綃,他們一定會讓你死的。這是什麼仙界、什麼天道啊?你為了這些不懂你的人,值得嗎?”
如果此刻麵對的是其他人,哪怕是道靜,玄逸也一定會說:沒有值得不值得,隻有願意不願意。心之所向,縱然萬難,也是值得。
然而此刻不同,鹿箭並不想聽這些道理。她固然是無所求,然而實質上卻是無所不能求。玄逸不敢去想,如果放任鹿箭在自己身邊,她會否終究要被攪入仙人這悲哀的宿命中。
她一定會願意,然而,自己於心何忍?
其實,仙道本來不該如此沉重。隻是莊嚴的久了,讓人望而生畏。繁瑣的禮節,隆重的集會,奢華的裝飾……
這些迷掉了仙人的眼目,讓他們無暇去顧及本該有的責任與使命。
世人隻知,戰火連綿,人間亂世。其實天界又豈能萬年平和?
戰爭、糾紛本來就是天道的一部分。舊事物毀滅掉,新生命接踵而來。天道始終在死生之間往複,唯一的不變就是循環。
仙源於人,神生於人。算起來,隻有眼前的這一位星君,未曾與這大地有過瓜葛。
“你終有一日要回歸玄天,擔負起你的星君職責,不是嗎?”
鹿箭哽咽難言,這是她最怕聽到的答案。終有一日,難道說就因為有些事是注定的,心裏就可以不用難過了嗎?
“隻要還有一個人值得我去關懷,我就不會放棄保護他們的能力。這樣說,你放心了?”
玄逸拍拍鹿箭的手背,安慰道:“不要難過,我是去見證一個新時代的開啟。而我,作為舊時代的一部分,本身便要做出一些犧牲。若我不能改變,才會真正的消亡。你明白嗎?”
“可是,你還是不能自由。”
“一切的自由,都是建立在規矩與秩序之上的。”對於玄逸而言,能夠做他認為正確的事,已經是這個仙界給他的最大自由了。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鹿箭念念不忘她的初衷,當初隻想再看他一眼,可是現在卻奢望更多。
她看著玄逸染滿風霜的鬢角,突然明白了。原來,這麼多日的陪伴追隨,玄逸,始終都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個樣子。她的所思所想,果然隻是閑雲拂月的短暫一瞬。
“會的。”玄逸燦然一笑,將一枚金貝放在鹿箭手心。月白風清,他對著鹿箭鄭重許諾:“這紫薇閣中有一扇通往無界的門,等你找到它的那一天,便是我們重逢之日。”
屆時,把我的時光給你。
這句話,玄逸沒有說,然而鹿箭懂了。天風吹淡雲霧,映在兩人眼中的,是漫天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