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終有一死,我不選了。能在沃野過一天便是一天,等到生不如死的時候,我就受著。”蒙慕心灰意冷,自己的前途有如大廈傾頹,已無回天之力。
他苦笑一聲,道:“我從來都沒有過那種既坦蕩又安心的感覺。每一次每一次小小的喜悅,緊接著就是更大的麻煩。九州八方,世界這麼大,為何偏偏我的生命裏總是暗無天日?你們這些神仙高居長天,怎麼就不能分給我一點點幸運?”
既不能從容的生,又無法自如的死,這是一種什麼感覺?隻怕是所有屬於他自己的心願,都是空蒙貪慕,求而不得。
淚水蓄滿了他的眼眶,無論如何努力,都不能停止心酸。蒙慕在這一刻,對自己的人生絕望了。
他從領子裏抽出一根絲線,尾端綴著錢幣大小的一隻金貝。他把這樣東西放在了案上,扶著酸脹麻木的雙腿,緩慢的站了起來。
“這是無界的鑰匙,你知道入口在哪裏的,拿去吧。”
此刻就連無所不知的金虹連山也迷惘了,命運為何對這個善良的年輕人如此涼薄?他不願眼睜睜的看著蒙慕被困死在名為苦難的門裏,如若他能走出來,那門外原是無限的世界。
“你所了解到的天界隻是大地之外的一部分。同樣的,你所看到的人生,隻是命運的可能性之一。”
這是他想對蒙慕說的話,然而在開口之前,那個本該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佝僂著隱沒在日漸枯萎的秋林中。
絕境之中的希望,永遠不是等來的。然而那個為他開門的人,不是自己。
這個人是誰呢?金虹連山抱著這個疑問,回到了宴會廳。
隨著蒙慕的就位,宴會廳的氣氛開始熱絡了起來。樂師改為演奏歡快的樂曲,妙齡少女輪番上前獻舞。他一手抱著酒壇一手執杯,穿梭在眾人間,一杯又一杯的飲下滋味莫名的佳釀。
鹿箭受不了熏人的酒氣,離席跑去樂師的隊伍裏湊熱鬧。或長或短圓扁不一的各色樂器讓她感到很有趣,趁機在琴上撥弄幾下。
無意間一扭頭,看到了一個熟人。
要說這個人為何讓她印象如此深刻,那是因為……
她湊近那個畫師裝扮的少年,歪著頭看了又看,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的很像道靜?”
這個人就是戀君軒,他並沒有聽從蒙慕的話離開王宮。反而喬裝成了畫師,繼續守在這個讓他笑過也哭過的地方。
聽到鹿箭的低語,他執筆的手輕抖了下。頭一次流露出不帶半點媚態的神情來,這個樣子,倒真的很像平常的道靜。
他看著鹿箭,反問道:“那麼,是否有人同你說過,你其實並不是仙草化身?”
鹿箭小小的吃驚了一下,她自己也是剛剛知道什麼叫做“劍靈”。不過戀君軒既然看出來了,不妨同他討論一下,反正這些事從清虛真人那裏是永遠也問不出來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柄叫做‘宗榮’的神劍。因為某個不知道的原因,跟主人分開了。”他害羞一笑道:“不過現在已經找到了他。”
“還沒……”她認真的糾正:“他總是不願意見我,這讓我很苦惱。”
戀君軒非常能夠理解這種單方麵的思念之情,他心裏已經夠難過的了,可沒什麼好話給麵前的姑娘寬心。
“等你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就不會苦惱了。”
“啥意思?”鹿箭不喜歡打啞謎,她撩開一點簾子往眾人處看了看,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隨手捉起一根毛筆在手心畫了一道,又看看身旁五顏六色的顏料,扯了扯戀君軒的袖子。
“你會畫人嗎?”
戀君軒點頭:“會的,這不難。”
“太好的。”鹿箭轉憂為喜,轉了轉水靈靈的眼珠,樂嗬嗬道:“那我想請你幫大家畫一幅像。”
她指著席間的眾人,一個一個的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戀君軒。
“把他們都畫在一起,可以嗎?”
“可以。”戀君軒簡略的答完,袖子一挽站在案前往席間看去。
蒙慕已經喝醉,半坐半躺的倚在案邊,目光迷離看著上前獻舞的赤足少女。在他的下首雲蘇手執著玄逸的神劍,不住的讚歎。另一側金虹連山跑到了清虛真人的身旁,同他商議著什麼。道靜攏著袍袖站在最中央,一邊顧著雲蘇,另一邊似乎也在參與清虛真人他們的談話,可眼睛的餘光還是往蒙慕的方向看了過去。
秋菊抱金蕊,石榴吐紅盈。
這就是戀君軒奮筆繪就的圖卷,在左上角,他留下了一行字:勇烈大王夜宴圖。
署名為:天河佚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