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請你給我道個歉(1 / 3)

請你給我道個歉

小說

作者:於立強

飛機晚點了,何林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飛機晚點也是常有的事,這次是因為起飛前忽然電閃雷鳴,被迫推遲起飛時間。好在登機前何林跟朱萍萍通了電話,朱萍萍說已經給他訂好了賓館,到時可以直接入住到賓館。朱萍萍告訴他賓館名字和房間號,最後還特別補充說不要主動跟她聯係,屆時她自然會聯係他。

朱萍萍是何林大學時的女友,當年也曾愛得昏天黑地,但畢業的時候就散了,好合好散,這麼多年來偶爾也有聯係。畢業後也沒跟朱萍萍再見過麵,不隻是因為距離太遠,主要還是因為各自成家,各忙各事,時過境遷,激情不再了,再見麵似乎就缺乏足夠的理由。何林這次來是因為朱萍萍幫他聯係了一單大生意,一旦談成了,就會有一位老板出資上千萬元,跟他合作在南方搞幾個北方特產直營店。市場已經摸清了,隻要投資就行了,一旦開起來,就等著數錢吧。那個姓錢的老板就是這麼說的。有錢賺,何林好像屁股上打了一針興奮劑,一下子來了激情,沒多加考慮就急匆匆地往這邊趕。走之前,他聲東擊西,跟老婆說是到另一個城市談生意,沒敢說是到朱萍萍所在的城市,因為何林老婆也是校友,知道何林和朱萍萍在大學時的那檔子事。絕對不能說是到朱萍萍那邊,否則沒事也會有事。

何林下了機場大巴,立馬打出租趕到了朱萍萍電話裏說的那家紫薇大酒店。酒店離機場不遠,在一處三岔路口上,是一家挺高檔的酒店,外麵燈火輝煌,裏麵也是富麗堂皇的,當然價格也不菲。朱萍萍已經交了房費。房間在四樓,406,大套間,何林環顧房間,心裏一熱,覺得朱萍萍給他訂這樣好的房間,還是感念舊情的。何林就想,等見了朱萍萍就把住宿費給她,朱萍萍夠意思,他何林也得像個爺們兒。

何林匆匆洗涮了一下,然後從包裏取出一本書,往床上一躺。他有在睡前看書的習慣,不看幾頁書就睡不著,再困也睡不著,邪門兒,就是每回和老婆在床上折騰完了,也必須看上一會兒書才能疲憊而愉悅地進入夢鄉,仿佛是愛的尾聲。這次他臨出門前隨手裝包裏一本哲學書,一個外國老頭寫的,就像是一堆夢話,讀半天也摸不著頭腦。何林啃了沒半頁,就有點頭昏腦脹了,正準備借著這股困意關燈睡覺,床頭的電話卻突然響了,嚇了何林一跳,睡意全無。何林接起來,裏麵一個女子的聲音問需不需要服務,何林明白服務的意思,不假思索地說不需要,就掛了電話。電話又打,何林也不再接。這種情況以前何林住店時也經常遇到,但這次沒想到過了不長時間,就有人敲門。外麵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是服務員,看看有什麼需要服務的。何林聽出是剛才打電話的女子,就又說不需要服務。但外麵仍在堅持,說先生你開門,這是我的職責,顧客的需要就是我們的職責。何林覺得門外有個女人老在喊叫也不是個事,猶豫了一會兒,隻好開門。

一個穿著暴露,化了濃妝的女子帶著一股香水味道,從門縫裏擠了進來,迅速關住門,身子往門上一靠,又問了一句,先生真不需要服務嗎?何林有點不高興,說你沒聽清楚啊?我不是說過了,不需要!女子長得很漂亮,也很年輕,笑起來左臉上還有一個酒窩,添了幾分嫵媚。她居然還有一點幽默感,說小女子這是上門服務,服務到家。又說,先生一看就是大老板,大老板哪有不需要服務的。何林有點哭笑不得,說你這是啥話,大老板就需要服務啊?我真不需要服務,我也不是什麼大老板。女子說,先生真會開玩笑,不是大老板,一般也不會住這裏,剛才在大廳裏我就看出您是大老板了。女子說著竟然輕車熟路地坐到沙發上了。

何林退到床邊,皺皺眉說,你看錯人了,我真的不是什麼老板,我是老師,知道嗎?我是大學教授,是不會幹那種事的。女子聽了這話好像一愣,老師?不像,邊說邊搖頭。何林生氣了,拿起床頭的書給女子看,你看看,哲學書,不是教授誰看這書?我是教哲學的,大學教授,這回你相信了吧?女子不去看書,目光遊移著說真是老師也沒什麼,老師也是人,前些天網上還說有個大學教授搞了一個小姑娘呢。

何林哭笑不得,覺得這女子好像很老道,又好像很天真,沒法和她說清楚,就沉下臉走過去拉開門說,我要睡了,請你出去,不然我叫保安了啊。女子發覺真的沒戲了,才惱火地站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說,看來你還真是個大學教授,知識分子,嘁!那神情,一臉的對知識分子的鄙夷,把何林氣得夠嗆。

其實,何林的話也是半真半假,他的確是在一所農業大學任教,但隻是個副教授而已;也不是教哲學的,而是講授和研究高寒作物的。最近幾年,何林結合自己的專業,做上了土特產生意,越做越大,賺了些錢,以至於教師倒像成了他的第二職業,而“和林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才是他的第一身份。大學裏的領導和同事見了何林,都喊他何董、何經理,或者何老板什麼的,有調侃戲謔的成分,但也符合事實。

女子走後,何林重新躺下,眼睛盯著書,心裏卻很亂。幹脆扔了書,關了燈,黑暗中卻更睡不著了。讓那女子一攪合,他的腦子有點緊繃繃的感覺,想了很多事,從朱萍萍想到了自己的老婆程曉玲,還將兩人比較了一番。何林與程曉玲雖然是校友,卻是畢業後才認識的。何林直接留校,程曉玲則是在畢業後緊跟著上碩士,上博士,最後又選擇回了母校,在程曉玲看來,這就是緣分,命中是你的跑也跑不掉,回校任教不久就有人把她介紹給何林認識,那時何林還沒有從與朱萍萍的失戀中徹底解脫出來,六七年間相看了不少於一個連的對象,均無果而終,他老拿人家跟朱萍萍比,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等著介紹到程曉玲這兒,也不知為什麼,何林頭腦一熱,就跟程曉玲結婚了。命啊命!何林在結婚後時不時這樣感歎一番。經過比較,何林覺得還是朱萍萍更有女人味,程曉玲不僅長得略顯粗壯,心思也欠缺細密,還特別要強,在家裏掌握財政大權,把何林管得像孫子似的。

何林胡思亂想,後來也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醒來時天已大亮,趕緊起床收拾,腦袋還有點痛。正在刷牙的時候,又有人敲門。不會是那個搞特殊服務的吧?都大白天了,搗什麼亂。何林氣呼呼打開門,愣了,門口站著四個人,其中竟然有兩個警察,另外一個可能是酒店經理一類的人物,還有一個女服務員。警察帶頭進入房間,何林往後倒退著,有點困惑,有點緊張,腦袋也好像更疼了。

兩個警察回頭看著那名女服務員,女服務員眨了眨眼睛說,是。男警察就晃了晃自己的證件,對何林說,我們是紫薇路派出所的,酒店夜裏發生了一起盜竊案,你有嫌疑,請協助我們調查。何林懵了,不顧嘴上的牙膏沫子,辯解說你們肯定認錯人了,我哪點像盜賊?你們看我像盜賊嗎?女警察平靜地說,也沒說一定是你,是請你到所裏協助調查。何林氣憤了,說捉奸拿雙,捉賊拿贓,我偷了啥了我?你們有證據嗎?女警察說,我們會調查清楚的。何林大聲嚷起來,你們這是瞎胡鬧,我不去,我是來做生意的,誤了生意你們負責?男警察口氣硬了,說你說這些沒用,趕緊刷好牙,拿上你的東西跟我們走!女警察說,協助調查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何林口氣一軟說,警察同誌,我一會兒還要談生意……

女警察打斷何林說,早說清楚也許還誤不了你談生意。何林覺得自己都快要哭了,說警察同誌,恐怕早就晚了……

男警察催促說,別浪費時間,趕緊趕緊。

何林沒轍了,覺得百口莫辯。

他跟著警察下樓的時候,發現三樓樓梯口拉起了警戒線,還站著幾個保安。看來事情鬧得挺大,丟失的東西大概比較貴重。

酒店大廳裏站了許多人,何林被簇擁著走過大廳時,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何林。何林明知自己是清白的,但似乎在一瞬間沒了底氣,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何林被帶到了紫薇路派出所,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了“嫌疑犯”的待遇,坐在椅子上,渾身不自在。男警察和女警察坐在對麵,很威嚴的樣子。何林這時才想到應該給朱萍萍打電話,也許隻有朱萍萍能救他了。但他剛掏出手機,男警察就製止了他,並且走過來把手機拿走了。男警察說等事情交代清楚了自然會把手機還給何林。這時候,女警察則拿著何林的身份證仔細研究。

沉默了一會兒,女警察開始訊問何林。首先問何林的一些個人情況。何林隻說是來做生意的,刻意回避了自己大學教師的身份。在供述昨晚住宿經過的時候,何林又刻意隱瞞了那個服務小姐的事情。

女警察訊問,男警察記錄。期間,放在桌子一角的何林的手機冷不丁響了。何林心頭一激靈,下意識地想去拿手機,卻被男警察喝止了。男警察拿起手機,掛了,又想了想,幹脆把手機關了。何林心一沉,誰打的電話?朱萍萍?錢老板?程曉玲?不管是誰,這下都徹底失去聯係了!

訊問了一會兒,兩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叫進來一個男性小警察看著何林。小警察進來後就關上門,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麵無表情。何林坐在那裏,更加不自在了,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始終不見那兩個警察回來。何林不住地看牆上的表,不時地用詢問性的眼神看小警察。小警察視而不見,連眼睛也不眨一下,更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何林終於忍不住了,對小警察說,那兩位去哪了?把我晾在這裏什麼意思?

小警察嚴肅地說,那是我們領導,你說話注意點。

何林說,是是是,那你們領導去哪了呢?什麼時候回來?

我們領導說你不老實,不交代實情,就先去勘察現場了,等你想通了再來和你談。

何林看著牆上的表,說我想通了。

嗯?真想通了?

真想通了。

小警察掏出手機說,那你等著,我通知領導。

何林看著桌上自己的手機問,我能打個電話嗎?

小警察說,不行,我沒權力決定。

何林看著小警察鄭重其事的樣子,無奈地苦笑了笑。

無奈啊,一千萬的投資呢,原本是件大好事,沒成想一轉眼就變為麻煩事。非但生意要泡湯,說不定自己還有牢獄之災。何林覺得,事情太蹊蹺了,難道是命中注定?或者純粹是一場誤會,對了,不會是那個服務小姐報複吧?早上和警察一起進到他房間的女服務員是不是那個服務小姐?濃妝改了淡妝?難道是她製造的盜竊案?何林一會兒覺得像,一會兒又覺得不像。這時,他腦子裏忽然跳進了另外一個詞,刑訊逼供。經常聽人說這是警察辦案的常規手段,網上也有不少這樣的實例。何林想著想著就有點後怕,暗自慶幸剛才那兩個警察算是人道的,沒有對他動過一根手指頭,不過是用了點小計謀而已。現在,他隻希望這兩名仁慈而又聰明的警察盡快破案。

牆上的表滴滴答答,離和錢老板約定見麵的時間隻有一個小時了。朱萍萍這會兒在幹什麼?知道他被弄到派出所了吧?是不是在想辦法?朱萍萍應該有辦法的,聽說她老公是這個市的人大代表,認識一些重量級人物,問題是朱萍萍會不會動用她老公的關係。何林又想,生意談成談不成暫且不說,要真的幾天出不去,怎麼向學校交代,又怎麼向程曉玲交代?

兩個警察總算回來了,坐到何林對麵。女警察說,想通了?何林點頭。他豁出去了,不僅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大學教師的身份,還把昨晚住店的經曆如實交代了。

男警察笑了,說你這個態度就對了。

兩個警察又交換了一下眼色,走了出去,還是那個小警察看著何林。眼看著和錢老板約定時間過去了,兩個警察再也沒有回來。午飯時間,有人送進來兩個盒飯,小警察遞給何林一個,說知道吧?嫌犯還不算是罪犯,和我們吃的一樣。但何林吃不下,遇上這樣的麻煩,誰又能吃得下。

讓何林沒想到的是,午後,事情豁然出現了轉機,小警察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告訴何林,你可以走了。何林愣了一下,覺得自己聽錯了,什麼?小警察把何林的手機還給他說,你的嫌疑排除了,你可以走了。

何林有點做夢的感覺。走出訊問室時,發現陽光很刺眼。怎麼回事?他媽的這是怎麼回事?何林的哲學頭腦真的有點亂了,他趕緊開了手機,先撥錢老板,關機。又撥朱萍萍,通了。朱萍萍在電話裏說她正往派出所這邊趕,讓何林在派出所門口等著別動。

見了麵,兩個人好像已經顧不上久別重逢的那種感覺了,隻相互匆匆地打量了對方幾眼,有個共同的感歎是都有點老了,歲月不饒人啊。朱萍萍告訴何林,錢老板已經走了,趕飛機去非洲了,這會兒早在飛機上了。錢老板埋怨你不守信用,看樣子挺生氣的,我感覺你們倆的生意不好談了。

何林急了,我這不是遇上事兒了嗎!

朱萍萍說,他知道,但他說你這當兒還顧著找小姐,這樣的合作夥伴靠不住。

何林更急了,哪有的事兒?我哪裏找小姐了?錢老板不了解我,萍萍你還不了解我啊?

朱萍萍說,我了解你,可我不是錢老板啊。再說我和錢老板也隻是泛泛之交,他是看我們家老關的麵子上才答應談這筆生意的。又自責地說,都怪我沒有給你找對賓館!

何林“唉”了一聲說,這事怎麼能怨你?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問朱萍萍,我出來是你找的關係吧?是不是麻煩你家老關了?

朱萍萍說,那倒沒有,派出所的人我也認識,我一直和他們交涉,正猶豫是不是讓老關出麵呢,警察就說你沒事了,說是又仔細分析了監控錄像,認為錄像裏的犯罪嫌疑人不是你。

何林忍不住罵了一句,混蛋,早怎麼不好好分析。

朱萍萍安慰何林,出來了就好,晚上我請你吃飯,給你壓壓驚。

何林經了這事,有點蔫,說不用了,你也不方便,生意談不成,我還是先回去吧。

朱萍萍想了想說,也好,你就先回去,錢老板走的時候也沒把話說死,過段時間我再和他聯係聯係,看啥情況吧。

剛和朱萍萍分開,何林的手機就響了,是程曉玲。程曉玲在電話裏質問何林,問你到底在哪裏?為什麼老關機?何林支支吾吾,說手機剛充了電,我現在正往回趕,一會兒就上飛機,還得關手機,沒急事兒回去再說吧。程曉玲說,你著啥急呢,先聽我說,學校打電話找你,打不通你手機,打給我了,也不說是啥事兒,讓你趕緊給回電話,給宣傳部的張部長回電話,聽清了沒?你有張部長電話嗎?你不是出啥事了吧?別看程曉玲是教現代漢語的,何林總覺得她說起話來有點囉嗦,邏輯性不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