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這把斧子舊了。
不許它殺人,它雪亮雪亮的靈魂一下子就蒼老了。
年輕的手指摸了摸它的刀刃,又有力地蜷縮了回來。
“老爺子,你這店不是賣刀的麼?怎麼鎮店的寶貝竟然是,是——”
邵刃寒無奈地指著店中央的那把斧子,連連搖頭。
值錢。
“這可不是一般的斧子,這是古羅馬的束棒,非常非常值錢——”
“不就是一把草編的斧子嘛,沒看出來有啥特別。”
老伍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眼底滿是揶揄的精光,看了刃寒一會兒,忽然笑了。
“想聽故事了?老爺爺再給你講一個,乖。”
“……喂!”
“有個男人,靠開玫瑰園為生。他有一件自己視若生命的東西:祖傳的一把古刀。有一天,男人深深愛上了一個姑娘,他愛得那麼狂熱,甚至決定把這把古刀送給姑娘,作為信物。而姑娘最喜歡的東西,卻僅僅是一朵玫瑰花。他有成千上萬朵玫瑰。刃寒,如果你是這個男人,你會給你最喜歡的姑娘那把刀,還是一朵玫瑰?”
“這你得問李綸,我還真答不上來。”邵刃寒也笑了。
老伍嗆咳了一陣,嘶啞地笑了。最近他咳得越來越厲害。
邵刃寒拍拍老伍的背,皺皺眉頭:“這不像你講的故事。”
“沒錯兒,這是我年輕的時候,一個姑娘講給我聽的——一個特勇敢的姑娘。”
【Chapter1,血】
這個故事發生在公元兩千年前的羅馬鬥獸場。
那時候就有富二代。馬車是他們的豪車,門第是他們的榮耀,他們年輕,漂亮,舍得在打扮上花錢,他們是天之驕子。他們一句話就能決定一群人的榮辱和生死,雖然他們連什麼是死都還沒搞清楚。
這個時代也有混的相當差的人,他們的處境,還不如屌絲。後世稱呼他們為:奴隸。或者角鬥士。於是富二代的男孩和姑娘們就多了一項娛樂。
觀看滿地的血肉與腸子,絕望的嘶吼和翻來覆去的死。
這些貴族們十二到十六歲不等,他們打賭誰會死,誰會在臨死前噴出一地穢物,他們津津有味兒。
不過我們的依蓮和他們不一樣。依蓮覺得他們都是一群傻逼。依蓮最迷戀的是人被猛獸或者刀刃撕裂,發出的“噗”的一聲。
就像紮破了氣球,血,肉,體液,力氣,靈魂,一股腦兒稀裏嘩啦泄出來。
能有幾個人知道人和氣球一樣呢?她得意洋洋。
每當有一個人“噗”的一聲漏掉了,她就覺得小腹深處有一根琴弦兒給彈了一下,渾身發麻。她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於是偷偷給這感覺起了個名字,叫雲。
雲霧一樣抓不到實處的感覺。
依蓮深深沉醉在這種感覺裏,所以從來不跟公子哥兒們賭輸贏。
不感興趣。
沒有什麼能比一個人“噗”地漏掉了,更讓人興奮。
“咬啊!獅子,你快咬啊!”她一邊撫摸著絳紫的中國綢緞,一邊興奮地嘶吼。
這個年輕的奴隸必死無疑。萊恩是場上最好的獅子,從未失手。
“萊恩寶貝兒,快咬出來五十克金子給我。依蓮,你賭什麼?”
“不賭。”
依蓮話音未落,忽然眼前一紅。
血紅血紅的東西覆蓋滿了視線,依蓮以為自己瞎了。
“天那!”
“天那!”
“我的金子!這不可能!”
“萊恩!”
“依蓮?”
不是,不是因為獅子死了,也不是因為那聲幾不可聞的“噗”
那個渾身上血的奴隸,把獅子的胃從臉上抓下來,抬頭看著依蓮。
依蓮就忽然瞎了。
紅色。紅色。紅色。
這紅色不是血的顏色,是這個男人靈魂的顏色。
獅子萊恩死於這場戰鬥。它一生之內咬死過一百個戰士,二百八十四個奴隸。它曾經餓了三天三夜,一口氣咬死了八個手持長矛,圍攻著它的角鬥士。不過現在,它死了。
消化過無數人血肉的胃,甩到了一個男人的臉上。
或許後世的紙草羊皮上都記載過這個男人,不過現在沒人知道他是誰,就憑第一印象叫他,血。
這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名字。他和他的名字一樣,忽然紅了。
半個月以後,依蓮換上了孔雀裘長裙,人更美,也更愛看鬥獸了。
大家都更愛看鬥獸了。
你們現今的時代有選秀活動,比如超女,比如非誠勿擾。你們遜斃了,結局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鬥獸場上的競賽,憑生死定輸贏,童叟無欺,十分好看。
血貨真價實地走到了決賽。期間殺死了四十八個人和六頭獅子。獅子死於他的長矛,手,或者牙齒。人,人太簡單了,他們都死於恐懼。
所以走到決賽的是血和另一頭獅子。
“血,血保贏!”
“沙,我賭沙子,這頭畜生根本不怕人類!”
(人叫血,獅子叫沙子,我真的不是在吐槽《斯巴達克血與沙》)。
比賽還沒開始,天氣早就熱的沸反盈天,貴族的孩子們坐在遮蔭底下,爭吵激烈如驕陽。
隻有穿孔雀長裙的依蓮,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驍撥悠悠傳來悠遠沉穩的鳴響。
人群靜了。
押賭注的黑色石碟一個接一個傳過去,貴族孩子們紛紛押上籌碼。
依蓮?
依蓮麵帶厭惡地投了兩顆籌碼,竟然押了血。
嘩啦。嘩啦。
兩扇鐵門左右洞開,一陣鐵鎖腳鐐的聲音彼此廝磨了一陣。
兩位主角登場了。
陽光泛著金色的碎屑,在獅子泛著光的皮毛上滑落,像流動的火,包裹著它結實的肌肉。它的鬃毛動了動,微微蕩漾。
血的腳鐐直到最後一刻才打開。他的腳腕兒上有深深淺淺的磨痕,沙子嗅了嗅,空氣中有血味兒。它微微縮緊了瞳孔。
血微微傾斜了身軀。他壓低了視線那一刻,整個鬥獸場都陷的深了一號兒。
獅子也凝視著他,獸眼漸漸迷離。
之前人們隻是閉了嘴,現在他們連呼吸都不敢。每個人都在靈魂深處微妙地臣服於這對兒奴隸。
誰也沒注意到依蓮忽然笑了。
血微微傾斜了身軀。他壓低了視線那一刻,整個鬥獸場都陷的深了一號兒。
獅子也凝視著他,獸眼漸漸迷離。
之前人們隻是閉了嘴,現在他們連呼吸都不敢。每個人都在靈魂深處微妙地臣服於這對兒奴隸。
噗坑。
一顆小石子忽然砸到沙地上,沙子濺起了花兒。
整場龐大的寂靜忽然給打破了,天地深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怒吼,一對兒巨大的琥珀色瞳孔充斥了血的整個視線,一股濃烈的腥臊氣味兒撲麵而來,光影交錯。
整個人群發生低低的驚呼。
整個人群忽然集體發出一聲尖叫。
好家夥!
血在那一瞬間倒退了三步,丟了長矛,隨手抓起一節短樹枝,紮瞎了沙子的左眼。
隨著熟悉的爆裂聲,獅子本能地縮緊了渾身的肌肉,肉墊裏迸發出鋼刀似的爪子,狂亂地在空中亂抓。
血赤裸的胸口炸開四道血痕。微微流著汗,泛著光澤的蜜色身軀加了色彩,他痛苦地咬緊了牙,喘息沉重。
人群也爆發了。
如果你能以神的視角俯瞰,你會發現整個場麵像爆炸的原子彈一樣漸次爆發,沙子和血就是這爆炸的中心。
天空湛藍。
整個人群發狂了。
沙子瞎了的眼睛裏拖出黑紅的血,血胸口綻開裂的口子在烈日下散發迷離的光澤。沙子的四隻腳掌皆痛苦地在空氣中亂抓,黃沙飛揚。
血繃緊了渾身的神經和肌肉,矮身躲過一爪,又退了三步。
貼上了城牆。
糟了,沒退路。
兩隻動物緩慢讀著圈子,都在找下口的角度。
沙子驟然停住腳步。僅剩的一隻琥珀色的大眼微微眯起來,泛著紅光。
血好像完全沒察覺,繼續往前走。
依蓮的長指甲兒爪皺了膝蓋上的中國綢緞。
一刹那沙子忽然繃緊了渾身的肌肉。一股濃烈到凶猛直接紮向血。
血微微吃驚一般睜大了眼睛。
一聲狂號震的人耳膜發燙,血的頭忽然就沒了。沙子的獠牙滴落血跡。
噗。
尖銳的聲音劃破空氣。
有一具肉體被刺破了。
依蓮眼前一紅,忽然就瞎了。緊接著沙子滿嘴的鮮血漏了出去。
沙子的肚子裏冒出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也冒出了一個冒著熱氣的口子。
他好像脫了一層皮,把漸漸失去生命的沙子丟到地上。
血?
……血。
血!
血!
血!
整個天空被人群巨大的轟鳴震住了。
血!
血抖落身上的腸子,擦一把臉上的血,露出一個猙獰的雪亮的笑容。
依蓮一刹那覺得血是在看自己。
一刹那全城所有的姑娘都確定,血那雙眼睛,一定是看著自己的。
【Chapter2,依蓮】
依蓮在她的小圈子裏紅了。
這位從來不賭博的小公主,隻押了一次,就押中了頭彩,賺的盆滿缽滿。
人人都來問她秘訣,她卻隻是擦著秘製的水銀藥膏兒,一臉得意的笑容。她這幾天又變美了不少,可見賭來的錢都有了得所的去處。
宴會上觥籌交錯,不少男人好奇地尋覓這個傳奇的女人。可是他們一抬頭,就發現女人不見了。
她融進了夜色。
這個時代的夜晚,很涼,露水會沾在沙棘上。依蓮的頭發和長裙的裙腳都發潮,她纖細的腰和渾圓的臀扭動的恰到好處。
她急急地走,路邊的石子都磨破了腳,一頭白色的烏鴉從她身邊路過,嘎,嘎。
鬥獸場像一頭沉睡的獸,每一個窟窿裏都透滿了寂靜。
鬥獸場的最底層也寂靜。一雙雪亮的眼睛抬起來。
依蓮猶豫了一下兒,提起裙子,晃晃悠悠邁下台階,一股濃烈的血氣刺得她心裏發緊。事到臨頭她忽然想退縮了。
血眯起眼睛盯著她,腰間圍了一條亞麻布。襤褸得很。夜色勾勒出他精壯修長的身形兒。他舔了舔幹裂的唇皮兒,挺有興趣地看著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忍不住樂了。
依蓮一下子就慌了。忍不住抬高了好看的下頦兒,細了嗓音,顫抖著說。
“,我叫依蓮,是王的女兒。”
“嗯,然後?”血眯起眼睛,挺有興趣,拭目以待。
依蓮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這個卑賤的奴隸,把嘴唇咬的發白。
“然後?……你竟然敢這麼跟我說話嗎!從來,從來沒有人……”
“現在有了。”血唇角的笑意越發濃。
“你……你以為你是誰!一個奴隸而已!不知道好歹的東西,我要告訴父王,我要他處死你!”
“他不會的。我現在是你們的搖錢樹。”
“你,你這個……”依蓮手指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一股腦兒把懷裏的麵包和葡萄酒丟在地上用力踩,踩,白皙的腳腕兒都沾染了紅色。
她忽然覺得恥辱,在此之前的人生裏,她從未感覺到過恥辱。
依蓮轉身從這個可怕的地方逃離,像一隻受傷的烏鴉。
“依蓮,怎麼哭了?”血忽然問。
依蓮打了個趔趄。
“我其實不喜歡這些,紅酒,麵包,沒什麼稀罕的。我喜歡的是女人。尤其是--用白麝香做後調的女人。”
他不是一個奴隸麼,他怎麼,知道這些東西?依蓮蒙了,可還是不敢回頭。
“謝謝你的氣味兒,明天還這樣來就好。”
不知怎麼,依蓮小殿下忽然喜歡上了各種香料。鼠尾草,迷迭香,甚至包括不怎麼適合她的龍誕香。幸好她的尾調兒始終是白麝香,讓人的鼻子不至於混亂。
她的臉頰變得紅撲撲的,眼睛發出迷人的光亮,昂貴的水銀藥膏,果然很好用。
許多貴族男孩兒,以及男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更久了。總有人不經意提起,是時候商量公主的婚事了。
他們卻都沒發現,公主每天晚上都會偷偷跑出去,不帶隨從。
天大地大,隻有公主自己知道這個秘密。
說錯了,還有另一個人。
這個人始終赤裸著緊實的上身,幹裂的唇皮兒上露出帶著一絲血腥氣的笑容。
“龍誕香不適合你,其實矢車菊就不錯。龍誕香是鯨魚的腦子,你不知道?”
依蓮笑著搖搖頭。
“你看你,這麼多香料,你自己最喜歡什麼香?”
“玫瑰。”依蓮抬著頭,無比嚴肅地回答。“我最喜歡玫瑰了,那是愛情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