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豆腐告訴我:“粉身碎骨,泡進水裏,再用藥水冰凍全身就可以了。”
我失去了問的力氣。
一包素肉路過我,周身散發著令人饑餓的香氣。
他沒說話,隻是安靜看著我。
我認識這個眼神。
是悲憫。
他們長得那麼漂亮,卻那麼的殘忍。
大家都把美麗展示在外麵,血淋淋的斷臂藏在袖子裏。
我開始做噩夢,豆德賽也是。
不論過了多少年,我再回憶起C市,都像一塊隱隱藏著血跡的金子。
而我們,還是豆子。
突然有一天,豆德賽哭著來找我。
他說他終於找到豆壬了。
豆壬已經是一塊新鮮的豆腐了。
豆德賽開始討厭自己,不去見豆壬。
我去了。
豆壬的胴體也變得白皙光滑,帶我去大餐廳吃飯,她買單。
豆壬眼睛抬的很高很高,披著最新款的麻婆辣醬。
她問我:“我看著好吃嗎?”
“特別好吃。”我伸著脖子看她,“誰會吃麻婆豆腐呢?我們都是豆子,我們隻喝露水的啊。”
豆壬一臉神秘地看著我,“你沒見過,這世界上有更高的主宰,完全不同於豆子。”
我隱約想起了《豆比》。
豆子師父……
那天晚上豆壬喝醉了,我帶她回去。
她的家在這座城市的地底,是一個黃豆聚居的肮髒破敗貧民窟。
她喝的太多了,躺在發著油光的褥子上就開始脫衣服。
我愣住了,又想阻止她,又不想阻止她。
她一層一層脫掉白色的殼。
我突然發現那根本就不是豆腐,而是紙。
露出了一顆普普通通的豆子。
三:
我回去學校,有一千句話想對豆德賽說。
豆德賽穿著豆漿的包裝,含蓄地迎接了我。
我全班的同學都穿上了豆製品的包裝。
隻有我還是豆子。
豆德賽開始不屑於與我為伍。
變成了假的豆製品,害怕的東西就多了,怕下雨,怕給人知道住處。
我再次遇見素肉,就是在這個時候。
我用力扒他的衣服,發現衣服下麵還是素肉。
早就沒有豆子了。
他還是看著我,目光戲謔而悲憫。
“你演技太差。”素肉對我說。
“我知道我比不上豆德賽……”
“他?”素肉笑了,“其實我們最看得出來誰是假的。他們也就騙騙他們自己。”
那天素肉拉著我,蹲在馬路牙子上,看行走而過的豆製品。
他準確無誤地指出了我的全班同學。
我徹底服氣了。
“師父。”我抬頭叫素肉。
素肉搖搖頭:“你不是想做衛龍嗎?”
衛龍?
“我知道什麼是衛龍的時候,就已經不想成為他了。”
“想做素肉?”他敲了敲我的黃豆腦袋,“粉身碎骨太小意思了,還得淹在油裏七七四十九天,二十八道入味,扒三層皮。”
光聽著就覺得疼。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不願意粉身碎骨做一片衛龍。
但是我想做素肉。
申請去粉碎機的日子定下來了。
全班豆子都以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我。
唯有小豆腐和小素肉理解我。
而他們還是不屑與我為伍。
被孤立的時候,豆德賽站了出來。
說好了一起變成豆製品的。
我看著他,特別想哭。
我和豆德賽手拉著手,站在傳送帶上。
離夢想越來越近。
“我害怕。”我攥緊了豆德賽的手。
“你還有我,一起疼。”他說。
傳送帶原來越近。
我看見那幾片雪亮的,告訴旋轉的刀片上。
掛麵了新鮮的豆漿和豆渣的時候。
我嚇得腳一軟,癱倒在了傳送帶上。
我看見前麵的豆子慘叫著,消失在刀片中間。
我隻知道“粉身碎骨”這個詞。
我從來沒想到是這樣。
大家四分五裂,被拋灑在半空。
我直接哭了出來,抱緊了豆德賽。
我嚇得尿了豆水。
豆德賽一言不發,默默摸著我的頭發。
刀片越來越近了。
豆德賽緊緊抓著我的手。
“不幹了,我數一二三,我們跳下去,我們回豆田,那裏還有我們的爸媽。”
豆德賽嘴唇緊閉,目光清亮,拽著我奔跑向傳送帶的邊緣。
我在地上癱軟著,被拖出了長長的水痕,我和他向相反的方向努力掙紮。
還是他贏了。
他從小就比我獨立。
他閉上眼睛,從傳送帶的邊緣一躍而下。
而我鬆開了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反正下一刻,我就被卷入了雪亮的刀片輪回。
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我瞎了。
我什麼也看不見,隻覺得我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都被分割殆盡。
不是疼痛。
我拋灑在天空上,低頭看見了自己的一條胳膊漂浮著。
我默念著黃豆師父的大名。
隻感到了無窮無盡的虛無。
四:
聽說豆德賽來看過我。
那幾天我浸泡在油裏入味。
那一天,豆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