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雪夜(1 / 3)

一風雪夜

二000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刮起了一陣急驟淩亂的咻咻冬風,風在地麵上飛掠而過,啃齧著耕耘過的田野,沿著道路狂跑,在地畦和溝渠裏東聞西嗅;不費多少力氣,把堆成朵的柴草和簡陋的院牆摧毀。天空也布滿了愈來愈黑的彤雲,鉛一般的顏色,巨大浮腫的形體,有的地方像火焰一樣發出明晃晃的光亮,那些雲朵一個挨一個地依次滾動,把整個天空都掩沒在翻騰著的渾濁的黑色洪流裏了。

於是,寒氣增加,白雪便大片大片地落下來,到早晨的時候,積雪已經足足有三紮深了,它像鵝毛似的覆蓋在整個大地上,把大地蒙在它那漾著淡藍光彩的茫茫白色裏;而大雪還是在毫無間斷地繼續落下來。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整整兩天兩夜。結果房屋都被白雪蓋住了,每一間都像戴雪的小山似的隆起著,屋頂上搖曳著長長的一縷炊煙。道路和田野融成一片遼闊的平原;四周的土地沒有了,甚至連院落也給淹沒了,能見得隻有白皚皚的,神奇的絨毛似的平疇。

所以,人們都留在家裏,在自己的房屋裏熏黑的屋頂下一起拌嘴。有些不大耐煩的婦女,有時會小心翼翼地踅出院門,去拜訪喜歡閑聊的鄰居,表麵上是湊在一起做針線活,實際上是嘮叨地饒舌一番,男人們在緊閉的門裏趕早準備著進湖打葦子的工具。

大約到了第二天,暮色降臨的時候,雪便停止了;雖然還有很少的幾片雪花,卻跟抖動一隻空空的麵粉袋一樣-根本不算什麼了。但天空仍舊是陰霾密布的。萬籟沉默、暗啞。夜來了,沒有星星,陰沉沉的,晦暗無光,隻是被凍雪的白色衝淡了一些黑暗而已。

“隻要起一點風,就會下暴風雪”第二天早晨。段文革打開窗子向外張望,口中喃喃地說道。

段琴在爐上生火,時間還早,公雞正在啼叫,晨曦依舊是灰暗的,好像是掏出的爐灰;塗灑在了天空似的,但是在東方,卻有一堆仿佛是蒙著灰的火炭似的東西正透著紅光。

房間裏的寒氣是那麼凜冽、潮濕、冷徹骨髓,段琴不得不在屋子裏跺腳。爐裏根本還沒有什麼火。葦把子嗶嗶剝剝地爆著濃煙。段琴拿把笤帚對著爐門有節奏地煽動著,火終於著了。

“這場雪可下夠了,六三年的雪也不過如此啊。”老段文革說道,向著那結著一厚層冰的窗子哈著熱氣。

憤怒的斥責聲,孩子們的哭聲,沉重的關門聲,從隔壁段平家傳過來。

“嗬。李友芳又在折騰了!”肖望一麵把已烘暖的棉襪子穿在腳上,一麵諷刺地說道。

“哦。隨它去吧!”老段文革喃喃地說道。“啥事也不能怨一個人啊!”

“不怨她怨誰?你看她打孩子那個狠噢!”段琴一邊在麵板上揉麵一邊插嘴說。

“自他們結婚,沒有一天不是吵一場打一架罵一陣,才過去的——”

正在這時,門打開了,李友芳手裏拿著鐮刀,探頭向裏張望。

“肖望,你去打葦子嗎?冉開聯係的,要大夥兒一起去……先打,等天好了,找小四輪拉回來。”

“我不去!”肖望道:“不過明後天再說吧。”

“那——隨你便。”

聽到男人一口拒絕,段琴停下了手,想立刻追上嫂子,但她隻是俯下身子,掩飾著湧出來的眼淚。“欠別人的錢,現在一個子兒也沒有還,眼見著元旦、春節就要到了,唉!”她苦惱地嗚咽啜泣。……“現在,有什麼法子呢,我們隻得把那幾頭豬賣掉……啊!如果我有嫂子那樣的身板就好了,可以同她一起去打葦子、去幹活、去掙錢……咳!可我……”接著她將擀好的麵條下進鍋裏,時不時地偷看肖望一眼。肖望坐在緊挨著爐子的地方,長籲短歎,憂鬱地凝視著爐火,老頭兒段文革在窗前削著洋芋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