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阿昭丫頭起了個大早。大婚一天沒準她近小姐的身,這會兒她早早從側間出來,要給她小姐煮水洗臉,卻不曉得哪裏找水哪裏找爐子去,隻好提著桶走了幾步往灣子裏舀水去。恰巧白先孝媳婦打秋水灣這邊回家去,便朝她叫道:“姑娘在那兒作什麼呢?”

阿昭回頭見是個約末三十出頭的婦人,便道:“來提水呢。”

白先孝媳婦一聽,捂著嘴笑道:“怎麼這樣提水!我問你,你是要熱水還是冷的就成?”

阿昭放了桶,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道:“要熱的。”

白先孝媳婦道:“姑娘是三房裏二奶奶家的吧?我指一條路給你,宅子裏現有一處水房,燒著鍋爐,你從這九曲橋過去,在那邊山丘底下有一套並兩間的房子,進去隻說給三房提水來了。”

阿昭謝過她,便往那裏去了。鍋爐房的媳婦也不問要多少,就注了滿滿一桶水在裏頭。阿昭也不理論,提了水就往梅園去,那路說起來遠,走起來不值什麼,宅子本來不大,就是山山水水的作得繁複了些。

她走至天茗屋前,穿過垂花拱門,往正房門口站了,輕輕敲著門小聲道:“小姐,今天可別貪睡,一會兒該去……”話不及講完,身後一聲淳厚的男子聲音起:

“往後該改口叫奶奶了。”

阿昭回頭,正是她大姑爺。便行了禮,推門進去了。

隻見竹樓著薄絲內褂坐在妝台前。屋子裏暖洋洋的燭香還沒有散盡,多兒也在房裏頭,正拿著一摞新衣裳往立櫃中放。阿昭便笑道:“我一早起來聽見喜鵲叫呢!小姐睡得好不好?”竹樓羞得臉飛紅在那裏。多兒也不說話,做完事自己出去了。

阿昭笑道:“有什麼的,何必羞呢!”仍拿起梳子來給她小姐梳起頭來,又說道:“果然我們姑爺好,昨天一路走來泥得很,我們姑爺一直掌著轎子生怕顛著小姐了。老爺太太泉下有知也該落心了。”

竹樓點頭道:“我原本認命了的,誰知他是這樣的為人。眼下我隻掛心蘭溪,她性子比我急,不知又怎樣受氣呢!”

阿昭出去打了水來,說道:“那個再慢謀。怎麼也得等到三朝回門時再作打算。”

竹樓正要開口,多兒閃身進來說道:“二奶奶,茶燒好已經送去主堂煲著了。”說完就出去了。

阿昭道:“小姐又磨蹭起來了,快點吧!長輩們等著喝媳婦茶呢——”

於是多兒引路出了梅園,穿了九曲橋繞過伏虎山,進了東院的地界,抬眼就見高高的菊台之上花團錦簇著一幢舊式堂屋,鳳尾菊垂下來掩住磚砌的土坯。再看菊台底下也有兩三處房舍。

阿昭見了那上菊台的十幾級石階,暗地裏直咋舌。

堂屋前有個小小回廊,茶正煲在這裏。竹樓往裏瞧了一眼,正對麵是一幅嵌入木牆內的壽星獻桃的繡品,老太太的羅漢椅正置在下麵小台上,靠椅兩邊各為一個高腳雙層木鑲琉璃花架,兩邊又各置一隻紅木陰雕小圈椅,小台下兩邊又各擺著一溜黃花梨交椅,都沒見有人坐。隻有那交椅後頭留的通內室的小廊上幾個服飾一流的姑娘正說著話,因她們笑鬧著,模樣看不真切,隻傳出一陣鶯聲燕語,宛轉清脆。

竹樓正細聽她們說話,聲音卻突然止住了。再往裏看時,交椅上已坐了人,小台兩側圈椅上也坐了人。右邊耳門中兩個模樣出挑的丫頭把一位鶴發童顏,神采奕奕的老婦人從內室扶了出來。交椅上的人又忙站起來,目光都迎向那邊。

老太太滿臉喜氣,先招了昨天迎親的金大娘來問道:“昨兒二奶奶上轎時哭轎了沒有?”金大娘笑道:“老太太,二奶奶娘家雙親都仙逝了,哭誰去?”右首第二把交椅上坐的三太太姚氏笑道:“總不及我們天蓉出嫁的排場,那一次向她娘哭轎哭得我都肝腸寸斷的了。”同她正對麵的大太太秦氏便抱以微赧道:“她原本不是哭我,她哭的是這宅子裏的人呢。”

金大娘退到一邊,悄悄往姚氏後頭站了,壓著聲道:“就是洞房時,合巹酒還沒有喝,先把子孫饅頭給吃了,這是個什麼兆頭喲!”姚氏橫了眉眼說道:“原是你二爺娶媳婦,他要怎樣就怎樣,偏偏你事多,這個也要來回一句!”金婆子遭這一通搶白,怔在後頭一個字也吐不出。隔了半晌姚氏狐疑道:“驗貞沒有?”金婆子回道:“驗過了,得了紅了。”眼見天茗從側門進來,她便匆匆出堂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