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9年,初秋,頭一個禮拜兩場大雨淋過,暑氣微黯。田埂子上一個女人飛跑著叫:“順兒媽!順兒媽!”玉米地裏正忙活的順兒媽住了手,扯起掛在脖子上的巾子抹了一把臉,道:“看把你急的!東柱兒呢,一早也沒見他上工?”
“嗐!東家二爺不是要娶媳婦兒麼?他跟他爹上城盤嫁妝啦!”
“嫁妝?那蔣家不是在東家場子裏賭輸了錢,把閨女抵債的麼?”
“哪兒是閨女呀,是親妹子!那蔣家少爺豪賭成性,連屋裏丫頭都賣得差不多了,別說嫁妝,那點祖業哪兒還有剩!咱們東家二爺是備好了金漆紅木箱子叫人趁半夜抬過去的,還不是圖個麵上好看!”東柱媽悄聲道出玄機。
那頭張才媳婦兒嗑著瓜子兒湊過來說:“那東家二爺究竟挑了個怎樣的寶貝來,還不是個抵債的貨!我從前也跟老太太跟前提過幾門親的,他全不中意,這回倒肯了?還不是牽著不走拖著倒爬!”
順兒媽聽見說道:“你說的那幾門親也都太不象話,不是拐子家的女兒就是麻子家的妹子,哪有這樣說親的呢!”
“那蔣家小姐可是好貨!城裏的菊壇名角蔣望南曉得不?”東柱媽道,“正是那‘虞姬’的親骨血!”
張才媳婦一拍腦門:“哎呀!原來是他!嘖嘖嘖……有這樣的皮肉衣缽那還不絕了!”
“正是的!那蔣爺兩個閨女美若天仙,大的一個烏油油一頭曳地青絲,又能紡能織;小的一個香噴噴一身漫天味道,又能繡能編。”東柱媽道,“凡女兒家的活,沒有他們姐妹不會做的!就隻養了個催命的兒子,竟把個水靈靈的妹子給賣了!話說回來,何家嫂子那兒,究竟有沒有動靜哪?”
順兒媽又操起家夥忙著農活,道:“動靜?早就說著要叫幾個能做事的媳婦子進宅子裏幫忙的,有打賞工錢可拿,當然個個擠破腦袋了望裏鑽!”
東柱媽顧不得臊,忙小聲道:“你領我去罷!”
“你跟何生輝媳婦兒說去罷,我怎麼領你去?”
“我這不是沒理兒嘛,你倆閨女在老太太屋裏做事,總是個進宅的道兒啊!”
順兒媽沒做聲,張才媳婦道:“哼,別提那何嫂子還好,瞧她平日裏擺的那個臉子喲!還隻是個管家婆!也就是三太太當著家,體諒著她是四爺的奶娘賞個差事,還強起脖子來了她!”
東柱媽道:“那也是福氣哪!就是將來二奶奶進了門,也是三太太自個兒的媳婦,怕還不聽由著三太太做主?”
順兒媽告饒道:“罷咧罷咧!扯起閑話來咯!”
張才媳婦仍說道:“可不是!說來說去總是三房裏主事。除非那五老爺續弦。哎呀說起那五老爺,比二爺心氣兒還高!我前兒說了周家的惠媛小姐,那該是美人胚子一個吧?生在咱們村,名字叫到城裏都響當當!他嫌人家名聲不幹淨。你說這樹大招風,總有些風言風語的吧,何況人家周小姐是念了新學的學生呢!”
東柱媽道:“這你別說,周家那幾個,也是一氣兒的大美人,周大富當年求兒子求到那份上,不下子的芹阿娘不曉得挨了多少打呢!這養自小戶人家的閨女,單單憑惠嫻嫁進袁家做了奶奶太太,就提拔著幾個幼妹念了新學堂,咱們吃東家飯的,得了兒子也是勞苦命!”
順兒媽擺手道:“罷咧罷咧!有這兒磨嘴皮子的功夫不知犁了多少田了,還稀罕買人臉色往宅子裏幹活去!”
正說著,一個翠衫翠褲的丫頭走來,年約十歲,模樣周周正正,正是何生輝家的閨女。東柱媽忙迎上來招呼道:“喲,夢蝶丫頭!這是上哪兒遛去呀?”
夢蝶沒睬她,隻捋著辮梢向順兒媽說道:“柳家嬸子!我娘說今兒要開大宴,宅子裏廚子忙不來,曉得您手藝好,央您裏頭去幫襯幫襯!”
東柱媽忙拉得她的手道:“這單叫一個人怎麼能夠呢?二爺大婚這麼大的事兒,咱可是從定親那會兒起就巴望著能出點薄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