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老(1 / 2)

寂春山上,煉著一顆丹。已經煉了不知道多少年。這使得寂春山上樹林裏草叢下山洞中的八卦話題經久不息,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因為春去秋來,又一窩小狐狸長大了。它們並不是寂春山上的主角,隻不過,要說八卦之王,絕非它們莫屬。小狐狸們支棱著毛耳朵,蹭到狐狸媽媽身邊,不住地打聽著洞外的世界。“吱吱吱吱--”“嗷嗷嗷嗷--”“嘰嘰嘰嘰--”“嗚--”狐狸媽媽瞧著這一幫從小就有八卦天賦的狐狸兒女,不禁欣慰又意味深長地說到:“吱吱扭--”因為它們才是牙牙學語,這讓在外頭偷聽的喜鵲著急到不行,它生硬地在“喳喳喳”的原生態腔調中叫到:“喳喳--說人--喳--話--喳喳--啊--嗚--!”最後的串音並不是喜鵲的嗓子出現了問題,而是狐狸媽媽身手矯健,嫉惡如仇地撲過去把它銜在了嘴裏。那一刹那,喜鵲有一種掉進水池的感覺,因為口水已經把它濕透了。“哎呀呀,慎重慎重--息怒息怒--可憐可憐--”一個跛老頭子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英勇地把喜鵲從口水裏扯了出來。“眾生皆苦,莫興殺戮!”狐狸媽媽吐出一嘴鳥毛,站起來,忽然變作人聲:“呸,你個死豬頭,跟奉雲山的老禿驢念了幾句偈子就想當和事佬?”“咳咳--殺--殺鳥總是不好的。”“快叫這破鳥滾遠,整天偷聽,小心耳朵長瘡、鼻子流膿,眼睛長雞眼……”狐狸媽媽的話還沒說完,麵前已經沒有任何生物。小狐狸們一個個好奇地鑽出洞來,風一時吹得渾身的厚毛抖了好幾下。“吱吱吱--”狐狸媽媽忽然又柔情萬種地說道:“好吧,媽媽先教你們說--人話,然後我們再來講山上那顆丹的故事。”這一等,就過了半年,那顆丹還在煉著,山上的樹林又都黃了。小狐狸們都健壯起來,四處撒歡尋姑娘,於是就有兩隻遇到了那個老跛子。老跛子眉毛胡子比草叢還要亂,小眼睛從亂蓬蓬的毛發間透出一點光,它仿佛沒有看到小狐狸,隻是自顧自地說:“春山,春山,又老了一歲。”兩隻小狐狸忽然就跳到它身邊,爪子一挨上去,險些把他推到:“山也會老嗎?也會老嗎?”它們的人話說得還不甚流利。老跛子卻說:“唉唉,你們可以不學人話的,何苦要學人話呢?”小狐狸們自然無法理解老跛子神叨叨的人話。在它們聽來,人話是這山林裏最可惡的東西。不僅會讓舌頭疼,還會讓腦袋疼,偶爾還會讓屁股疼。狐狸媽媽教人話的時候,也會經常揮舞著毛爪子,嚷著一些高難度的人話,仿佛很生氣,又仿佛是自責。小狐狸們那時就會想:“吱吱扭--媽媽好可怕--”兩隻小狐狸在草叢裏嬉戲,滾成兩團毛球的時候,老跛子起身要走了。他哼哧哼哧拄著一根幹樹枝,剛抬起屁股,就聽呼啦啦一陣,迎頭砸下來一片黑影。小狐狸們被嚇得弓腰跳開老遠,渾身的毛都炸起來。“咕咪--咕咪--抱歉--”老跛子胡亂撥開撲麵的翅膀,鑽出頭來一看,原來是隻夜梟,翅膀張開,足有磨盤那麼大。“你--你又--”夜梟從老跛子身上飛出去幾步遠,這才抖抖膀子,整理羽毛。“是呀是呀,我才算學成了,可是總有些不習慣。”它說著一口流利純正的人話。小狐狸們忽然發現原來人話也是這樣動聽,好奇地湊過來。夜梟正沉浸在炫耀的喜悅中:“遊清師父最近在奉雲山收徒,我就飛過去拜師。師父不收我這異類,但是也教了幾句變化口訣。哈哈。”它得意地把翅膀一合,忽然神光迸射,小狐狸們為此又哆哆嗦嗦地躲到老跛子身後。老跛子依舊是拎不清,喃喃地說:“何苦呢何苦呢--”夜梟此時已然化身成人,嚴格地說,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除了那兩隻仍然保持僵硬的張開姿態的手臂。“你看你看,這手總是放不好。剛才在樹上變成人形,想四處看看,誰知道就困起來。你知道我向來是白天睡覺,晚上精神。於是我閉上眼,站著站著,頭一栽,就摔下來。幸虧及時變回本相,要不然,哈哈,老跛子,你就被砸成豬肉脯了--”老跛子對這樣的無知青年很是不忿。當然,奉雲禪師的諄諄教誨,它還謹記心頭。“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嗬嗬--”夜梟終於覺察出老跛子的心不在焉,“你還是老樣子,勸這個勸那個,你自己不也變成人形,說著人話,做著人事嗎?一隻野豬,還要修道成佛呢!我隻是想變成人,憑什麼不成?這裏是寂春山,你莫忘了!”說完,它生氣地撲棱翅膀飛走了。老跛子有些泄氣,沉沉地坐在地上。它歎氣,一直歎氣,甚至咬牙歎氣:“春山,春山!”小狐狸們則趁機把他的幹樹枝叼去爭搶著玩,不知不覺就跑出去很遠。抬頭望望,林子稀疏了不少,一條羊腸小道委身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一隻小狐狸忽然聳聳鼻子,聞到了什麼;另外一隻則豎起耳朵,叫喚了一聲:“吱吱扭--”不遠處的草叢裏先露出一頂油黑的發髻,上麵簪著幾朵金閃閃的小花。隨之,一雙美目慢慢浮現,眼角點綴一行淚痕,看起來煞是可憐。“嗚嗚嗚--”哭聲傳來。小路上走來一個書生,背著書囊,匆匆步履被突如其來的哭聲阻住。他聽到哭聲,尤其是女子的哭聲,不由亂了方寸,小跑而來扶起那名嬌弱女子,噓寒問暖。小狐狸們從草縫兒裏瞧過去,隻見嬌弱女子幾乎纏在書生身上;而書生臉色赤紅,似乎生了病,盡管行動還很慎重。“病--病--”小狐狸們忽然跳出去,接連竄到女子和書生身邊。書生一愣:“狐說--說話--”咣當倒地。他果然病了。嬌弱女子被閃了一個趔趄,她瞧瞧地上的書生,再瞪向小狐狸們。“病--病--”“哪裏來的小崽子,攪我好事,去去去,都滾開!”那眉毛倒豎,甚是嚇人;那腰肢款擺,倒也賞心悅目。兩隻小狐狸嚇地毛耳朵耷拉下來,哆哆嗦嗦地縮在一塊兒,咻咻喘氣。嬌弱女子見這情形,心想:“也怪這書生不經嚇。近來瞧上的貨色個個如此,骨頭比豆腐腦還軟,真真丟人。”她說道:“快去吧,別來煩我了。”小狐狸依舊抱在一起發抖。嬌弱女子眼珠一轉,繼而說道:“吱吱扭--”那是頗為純正的狐狸語言。話音未落,就聽半空中一陣怒吼,嬌弱女子也毫不示弱。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吵了數十句,山林裏幾乎都被震動。而小狐狸們驚異地望向半空,黑晶晶的眼睛還含著淚水。狐狸媽媽忽然現身,這讓小狐狸們的委屈得以發泄。它們呼啦啦撲過去,再不敢抬頭,連毛尾巴都收到媽媽懷裏去。嬌弱女子嘿嘿笑說:“姐姐,又一年不見了。”狐狸媽媽看看地上的書生,哼哼冷笑:“還做這樣的勾當?等仙君回來,定不饒你!”“仙君?他還記得寂春山嗎?哼,誰也管不到我!”說完,一縷青煙障目。青煙散盡,一隻漂亮的火紅狐狸出現在荒草中。它回頭瞧了瞧狐狸媽媽,得意洋洋地搖搖長尾巴,妖嬈地走開去。兩隻小狐狸偷偷扭頭瞄了一眼:“美人--她是誰--”狐狸媽媽忽然哀傷地盯著遠處,它說:“等你們學好人話,媽媽再給你們講美人的故事--”兩隻小狐狸頓時高興起來,舞著毛尾巴圍著媽媽又是蹭又是跳:“美人--美人--”等到山林裏歸複寧靜,書生才幽幽地醒過來。從那迷茫的眼神看來,他並不知道自己如何到了這裏,又如何昏倒在地。老跛子恰是時機地路過。書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施禮:“老丈,請問這是哪裏?”老跛子搖搖頭,繼續往前走。“老丈,請問尊姓--老丈--方才我好像夢見兩隻狐狸會說話,不知是真是假--”老跛子不為所動。“老丈,聽說山林中常有精怪,能變化人形,口說人話,那是因為吸收了天地靈氣--老丈,這裏究竟是哪裏?是不是--”“寂春山。”書生的喜悅溢於言表,若不是還講究些秀才斯文,早已手舞足蹈,簡直比洞房花燭還要激動。他連說話都結巴起來:“聽說--說山上煉著一顆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