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台州人的生活中不能沒有酒,台州人對酒的態度,就像對這個城市的態度一樣——充分熱愛,充滿感情。
台州人喝起酒來比生猛海鮮還要生猛,在台州,喝啤酒的計量單位不是“瓶”,而是“箱”,喝白酒、紅酒的計量單位不是“杯”,而是“瓶”。“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溫婉,在台州恐怕行不通,必須改成“欲飲三瓶否”,方顯英雄本色。
台州人聚會,喝酒,那是必須的,早先,台州人喝的還是斤把裝的紅酒,現在,十斤裝的紅酒都上場了!那紅酒瓶,有熱水瓶那麼大,看上去,就像個炮彈筒子!
台州人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酒量是膽量,酒瓶是水平,酒風是作風,酒德是品德。台州的文人雅士也認同這樣的說法——酒桌就是江湖和舞台,拚酒猶如比劍,握手就是結拜。喝酒耍賴的人約等於道德敗壞的人,能喝一斤隻喝三兩的人通常被認為不可深交。台州男人是寧願胃裏喝出個小洞洞,也不願感情出現小縫縫的。在酒場上,一個男人推脫說“我不會喝酒”,就跟說“我不是男人”沒什麼兩樣。台州人不太幹以文會友的酸事,卻願意以酒會友,“一醉千愁解,三杯萬事和”嘛。
初次見麵的兩個台州男人,若想讓友情、交情迅速升溫,最好的辦法就是喝酒。喝到天昏地暗之時,總有一方拍著胸脯、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睛喊你“兄弟兄弟”;要是喝趴下,那就離拜把子兄弟不遠了;要是喝得一方進了醫院,那簡直就是刎頸之交了。觥籌交錯的酒場,是感情最容易升溫的地方。西諺雲:兩個家夥喝醉之後,一塊躺到地上打一次滾,就等於十年交情。這句話在台州人身上完全適用。台州人最高的待客之道不是請你到酒店撮一頓,而是親自下廚為你做一桌好菜,然後陪你喝酒喝到盡興為止。如果你到海邊的玉環人家裏做客,沒喝醉酒,你就別想出門。
台州人喝酒,不需要理由。痛快了要喝,不痛快了更要喝;來了朋友要喝,沒有朋友夫妻對喝;有事要喝,沒事找事也要喝。喝酒在台州人的生活中是一種樂子,是一種趣味,是一種生活方式。君不見,臨海城關有一條巷子就叫“擺酒營”,杜橋鎮有個村落就叫“酒店村”。根據不同的季節,台州人喝酒喝出不同的味道,清明前後有螺螄酒,小暑大暑節氣裏有龍蝦酒。海邊漁村還有豆芽酒、雞蛋酒、鰻魚酒、黃魚酒、花蚶酒之類,誰不說台州人熱愛生活呢?
二。
台州人喝酒不是江南小調,而是黃鍾大呂,台州人把喝酒稱為吃酒。酒是拿來吃的,而不是品和飲,自然沒興致玩什麼“曲水流觴”“圍爐小酌”,台州人要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痛快勁,要的就是鯨吞牛飲、橫掃千軍、風卷殘雲的氣勢。入夏,到江邊的大排檔去看看,到處是猜拳聲、碰杯聲,有成群成群的推杯換盞,也有成瓶成瓶的對口直灌,還有成箱成箱的分陣營比拚……蘇軾能夠“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台州人本就豪放不羈,酒酣之後,也就意興更濃,膽氣更壯。台州人在喝酒中迸發出對生活的火熱激情、發自骨子裏的不肯服輸的蠻橫勁兒、以大喊大叫豪言壯語為背景的人生理想的直截了當的表達,讓人疑心他們全是梁山好漢的後代。
台州人的酒席一開始是有主題的,比如某人升遷、某人喬遷、某人慶賀資產重組的二婚等,不管何種名目的聚會,多半以鬥酒見高低開場,以有人喝得爛醉如泥結束。在台州,酒場上如果不喝醉個把人就不算盡興。一場混戰下來,總有人伏案不起或是扶牆而走。單位年終聚餐,喝到最後,總有幾個豪放派被送往醫院。
柏楊先生說,有些人“拍胸打跌,看起來頗有兩下子,結果隻不過灌了兩盅,就發起酒瘋,那屬於王八蛋飲,不屬於豪飲也”,在台州沒有什麼“王八蛋飲”,不要以為酒醉後醜態百出有損光輝形象,醉了說明你這人“爽”“實在”。勸酒者其情也真、其意也切,勸酒藝術之高超以及不讓對方喝醉不罷休的堅韌勁的確讓人歎服。勸酒者認為隻有喝了他的酒才夠朋友。若是被勸者執意不肯賞臉,勸酒者常常悲憤交加,認為對方不給麵子。意誌薄弱些的,哪怕此刻麵前是毒藥鶴頂紅也隻能一飲而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