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閑適散淡的臨海(1 / 3)

閑適氣。

臨海,是一座閑適散淡的江南老字號城市,是一座可以讓時光慢下來的曆史文化名城。

臨海古城,始建於晉,擴建於唐,它北枕北固山,南擁巾子山,靈江繞城,兼有山的仁厚和水的秀慧。

長城是臨海的符號。臨海的江南長城,依山就勢,逶迤曲折。西藏作家紮西達娃說:“臨海小城因有了這座危崖之巔、盤旋飛舞的古長城,在女性般恬靜柔媚的江南大地上,顯出了一派與眾不同的男性硬朗的陽剛之美與不露聲色的霸氣。”

長城是臨海的守護神,同樣是抵禦外敵入侵的長城,北方的長城蒼茫空闊,應和著北方人的剛強豪爽,而江南的長城於雄險壯觀中,多了一些靈秀之氣,一如臨海人的性格。除了長城,臨海的符號還有東湖。城中的東湖,桃紅柳綠,景中有景。古城牆和東湖,同在城中,是堅硬和柔軟的結合,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臨海人在性格上既樸實、堅韌,又靈秀、細膩。

臨海人以靈江為界,把台州分為上鄉、下鄉,靈江以南的溫嶺、玉環等地稱為下鄉,以北的天台、仙居稱為上鄉。上鄉人認為下鄉人刁、滑,下鄉人認為上鄉人笨、木。兼具上、下鄉之長短的臨海人,比較中和。

臨海人中和,並不意味著是糯米團子,它也有剛硬的一麵。在臨海東湖的後湖,原來有一個樵夫祠,紀念的是一個樵夫,作為明朝的遺民,他在入清以後,恥為外族臣民,不願食清朝的飯食,餓死在山上,後人立祠紀念。

臨海人的性格雖有強硬的一麵,但在硬度上,終究不及天台人;而就靈巧而言,臨海人秀外慧中,卻不如溫嶺人、黃岩人之精明。改革開放初期,台州各地的人日子過得不相上下,但臨海人“褲帶緊緊搔腳肚”,少掙少花,隻求一種安閑自在的生活,頗能安貧樂道,過日子做人家,從牙縫裏省錢,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很少想到賺點外快改善生活,大錢賺不到,小錢不去賺。而黃岩人、溫嶺人則不同,一邊維持一定的消費水準,一邊想方設法賺錢補貼家用,隻要來錢,他們不怕吃苦、不怕跌份兒,哪樣來錢幹哪樣。男人挖空心思賺錢不說,女人也是摟錢好手,一閑下來,就織花邊、編草帽,賺加工費補貼家用。臨海人雖然腰包不鼓,但自我感覺良好——我日子過得不如你,我卻比你安閑。臨海人自古重士輕商,不屑於與商人打交道,認為無商不奸,看不起生意人。在多年經濟大潮的衝擊下,臨海人的這種觀念現在有所改變。

臨海人也不能說全無經濟頭腦,台州第一家房地產公司是在臨海成立的,台州第一個到深圳炒地皮的也是臨海人,但是炒來炒去還是那幾個專業人士,而溫嶺人心有靈犀,炒地皮、炒樓市無師自通,在本地炒,到椒江炒,炒到杭州和上海,直至炒遍全國。但是臨海還有杜橋人、白水洋人,是走在市場經濟前沿的人群,杜橋人走街串巷售眼鏡,可是與溫嶺補鞋匠同時存在的。杜橋人與白水洋人,論性格、論經商能力,似乎更接近下鄉人。

閑適的臨海人喜歡搓麻將,有道是“溫嶺路橋機器轟轟聲,臨海街頭麻將咯咯聲”。一到周末,到處是窸窸索索的麻將聲。小酒吃吃,電視看看,閑話說說,麻將搓搓,臨海人的小日子有滋有味。就拿跳舞來說,“首跳”非臨海人莫屬。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跳舞熱,在不少地方已經衰微了,但在臨海長盛不衰,許多過了四十歲的男男女女,起個大早,幹嗎?到燈光球場找老搭檔跳晨舞去,幾年如一日。臨海人自詡“千年台州府,滿街文化人”,溫嶺人、路橋人嘴一撇:“千年台州府不假,不過滿街都是白糊糊混日子的人。”

下鄉人認為臨海人迂腐,“黃岩歪葭沚伢,台州府人死白蟹”,意思是臨海人沒花頭,椒江人一開始很看不慣臨海人,把搬遷來的機關幹部統稱為“北岸佬”,甚至臨海人一開口自稱“俺”,也被他們取笑,說臨海“俺”搬遷到椒江後,到菜場買菜,“俺”們最會還價,出手卻不爽快。臨海人比較寬厚,盡管被人學說“俺”呀“俺”的,卻不惱不怒,一笑了之,換成天台人,要是聽到有人學他們說話“嗬”“嗬”的,輕則一頓斥罵,重則一頓老拳。涵養好一些的,也會賞你一個白眼。這一點,我倒欣賞臨海人的胸襟,有的時候,過分的自尊其實是一種自卑。

臨海人老實而敦厚,在對人對事上,有較強的包容性,而少排他性,即使心中不喜,亦不形於色,這是臨海人的優點。臨海人喜歡講的一句話是“糊糊牢”,頗得儒家文化中庸之道,臨海人不太會走極端。

在飲食上,臨海人也是兼收並蓄的。臨海飲食兼有上、下鄉之特點,上鄉人喜食麵,下鄉人愛吃米,靠山吃山貨,靠海吃海貨,臨海人麵食米食、山貨海貨統吃,頗有口福。

臨海有美食,但臨海的美食也都是平民化的,不像廣東人,小吃有叉燒包之類,一不小心同樣會弄出個佛跳牆之類的高檔菜來;杭州有小餛飩、黃鱔麵,也有宋嫂魚羹、西湖醋魚、龍井蝦仁,黃鱔麵可以幾塊錢一碗,也可以賣到幾百塊錢一碗,可屈可伸。臨海在吃方麵,卻極其大眾化。

臨海的飲食像臨海人一樣樸實,不說元宵糟羹、清明青團、四月初八烏飯、六月六糕丸、九月九重陽糕、冬至擂圓等傳統節日吃食,風味小吃如蛋清羊尾、麥蝦、麥油脂、大米麵、糯米糖糕、漾糕、馬蹄酥、羊腳蹄等,其實都是日常吃食,雖然蛋清羊尾列入《中國菜譜》,身價倍增,但是它並不高高在上,老百姓同樣吃得起。臨海人的飲食是溫和的、平民化的,我的幾個臨海朋友尤其喜歡吃麥蝦,而且喜歡跑到白塔橋吃,據說那裏的正宗。白塔橋邊上的雙平麥蝦店,民間稱為台州麥蝦第一店,一天到晚,人頭攢動,在這家簡陋的小吃店,你會見到西裝革履有頭有臉的勞心者,也會見到滿麵塵灰的勞力者,呼呼地喝著湯,辣出了清鼻涕。在臨海平和的市井空間裏,各階層之間的差別,在這些個特定的場合,很容易被模糊。

臨海雖有西式的肯德基、麥當勞,但更多的是中式快餐店,小吃攤也不少,街頭黴幹菜餅、火燒餅攤點的生意亦很好。經常吃大餐的有錢人,在街頭買個火燒餅吃吃,並不覺得跌份兒。臨海人如果把你當朋友,元宵時他會硬拉你到他家吃糟羹;除夕之夜,你的臨海朋友會提一籃子麥油脂給你品嚐;星期天,你到臨海朋友家打牌,到了飯點,好客的主婦會留你吃一碗大米麵。作為外鄉人,我曾經嘲笑過臨海人的口味,對臨海人熱愛麥蝦之類的麵食不以為然,一碗麵疙瘩,如此津津樂道,至於嗎?我第一次吃麥蝦,吃了幾口再也咽不下,但是我在臨海生活了十四年,這十幾年下來,我也漸漸喜歡上了麥蝦這種麵疙瘩,覺得比什麼三鮮麵、大排麵、刀削麵、熱幹麵、炸醬麵之類的都要好吃。以至於離開臨海到椒江工作時,時不時還會懷念臨海的麥蝦和火燒餅。當我的口味漸漸被臨海人同化時,我發現自己也喜歡上了臨海人那種平和篤定的性格和生活。

散淡氣。

臨海是安靜的,滋潤的,不喧鬧不嘈雜,還有些微的頹廢,朱自清那年來臨海的台州中學任教,說起對臨海的印象:“台州是個山城,可以說在一個大山穀裏。隻有一條二裏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鬆林裏的風聲,跟天上一隻兩隻的鳥影……”在他的印象中,臨海就是這麼一座清寂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