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聒噪。”白澤說,“我想我要重新考慮答應你的事情。”
“好吧。我閉嘴。”我捂住嘴。
他乘機扭身甩開了我,一直快步走,與我保持了數步的距離。
我們在一個大鐵門前停了下來,沒有什麼標識,鐵門後,是一棟平房,周圍是高高的圍牆,看門的是個老頭,抬起渾濁的眼瞟了我一眼,見白澤點頭之後,鐵門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響,自動打開了。
智能?
其實我腦袋有些混亂,冒出來這兩個字,花了一定的時間。
我本以為連門都不必要存在的。我已經看出了那棟平房修建的位置很特殊,它建在整個以圍牆為圓的正中心點上,兩道弧形的長花壇橫向切斷,在我們麵前空曠處還有一個圓形的水池。不出所料的話,花壇那端是一個水池,水池中還有一個圓形的土堆與之相呼應。
一個十分簡單的太極兩儀陣。
道德經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換而言之,這個簡單的太極兩儀源源不斷地生出可供萬物生長的力量——天道之力,或者說,靈力。
白澤推開了平房的門。
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床,還有床上靜靜躺著的那個雪白麵容和雪白頭發的女子。
我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呼吸聲。整個空間也有一種幾近恍惚的錯覺。
她在生死之間。
“白澤,你要怎麼處理你的弱點呢?”我掩上門,半靠在門上,問。
躺在床上的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子,但她身上有特別的東西存在。
我在以往的記憶裏也找不到與之匹配的氣息,那不是我所認識的東西。
也許是靈,也許是別的什麼,我無法判斷它的類屬。
它寄居在女子的體內,我能感覺到它若有若無的生氣和動作,像是肥皂泡在空氣中破裂的聲響,清脆,不經意,無從回味,不可預知。
等待時,它久久不會再響,待準備放棄的時候,它又響一聲,撩動心弦。
我想到山澗懸壁之上的冰,陽光照射下來的時候,它極其緩慢地融化,良久才會聚攏一滴,從岩頂上滴落,敲擊在幾米甚至是數十米之下的石板上,摔成霧。
我閉上了眼,收斂了心神,隻為了聽得更清晰。
陡然間,我睜開了眼。
很難想象,我的思緒一時竟讓如此簡單的聲音牽引到了別的地方。
人的思緒就像是長有無數觸手的章魚,一旦被內心或外物影響,這些觸手就會延展,探向更深遠的地方。清水優曇的蠱惑之術就是通過內心心境影響思緒和行為,而當前的這種聲音,則是屬於外物影響,也是所謂的牽引。
就如人登高山看到天下皆小則被牽引出豪邁之氣,臨大海則讓人心胸寬闊,天地之間很多事物之間就是這麼奇妙,相和相生。
有些幻術也是通過外物牽引而實現,但此時此刻的我被牽引,卻不是中了幻術。它就像陽光的溫度,恰好的溫熱,無須躲避,因為能知曉它是美好而無害的。它是天地之間最純美的東西。
我再次見到白澤臉上的溫柔表情,那之間還夾雜了點物我兩忘的陶醉。
我問的問題顯然已經被他拋到了一旁。
他漸漸地靠近床上的白發女子,緩緩伸出的手撫向了那女子的麵容,我走上前,朝他屁股踹了一腳,將他踹回現實。
“你做什麼?”他有些惱怒地瞪著我,墨鏡掛在右耳上,在脖頸處晃蕩。
“就這麼無法控製嗎?”我用種無可奈何的眼神望向他。
“我又失神了……”白澤瞟了一眼白發女子,表情再度柔和下來,語音也豁然了些,“我都說了,這是我唯一的弱點啊。”
我早已經明白他所謂的弱點並不是這個女子,而是女子身體裏的東西。
“寄主若死去,它也就不存在了,你又何苦這麼費勁保著自己的弱點?”我有些納悶。
太極兩儀陣能產生萬物生長的天道之力,卻也同時產生毀滅的修羅之力。這種毀滅力多半會反噬到施術者自己身上。不過目前來說,我還看不出白澤受到了些什麼很明顯的反噬。
“所以才是弱點嘛。”白澤自嘲地笑笑,“就算苦,也無法下決心舍棄掉,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想到它還在,就會很欣慰地笑,不然,像我這樣一個人生活了那麼久的怪胎,看天的時候腦袋裏空白一片,遲早會瘋掉的吧。”
“那麼,它陪伴著你過了數千年了?”我疑惑地問。
白澤搖頭,“忘記了。”
“嗯?”我不解。
“就是忘記了。”白澤略略苦笑,“這個陣的力量反噬於我,像一隻貪得無厭的蟲,慢慢地將我數千年的記憶蠶食掉了,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你也看到我每次說出靈的名稱,總是要先將他們畫出來吧,因為隻有那樣,我才能把《風談》上的內容聯係起來,靠猜測和本能將它補全。”
“我明白。”失去記憶這類事情,我感同身受,“那,你忘記它叫什麼了?”
我很好奇那究竟是什麼。
“沒。”白澤回答。
我期待著他的答案。
“我從來就不知道它叫什麼。”白澤摘下眼鏡,半傾著身子,撐在床沿上,“即使失去了很多記憶,但隻要是《風談》上有的東西,我遲早能回憶起來。那是刻入了我骨子的東西,會被掩蓋,卻不會消失。”
“那麼,你給它命個名不就好了。”我笑著說。
據傳,《風談》乃上古記載萬物起源的奇書,凡被命名之後的都會自動出現在相關的條目之中,該書分為多卷,內容龐雜,為靈獸白澤所掌管。
就目前來說,這個傳聞並沒太大偏差。
“我無法自己命名。”白澤頭低下去,聲音沉了很多,“這也正是我叫你來的原因。”
“原來如此。”我凝視著他的背影,心中明白了幾分。
白澤之所以會視之為弱點,不僅僅是被它吸引,更是因為對它心存牽掛,而牽掛的原因,乃是它與眾不同,對自己是種特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