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離開,恐怕沒那麼容易。”我聲音高亢而嘯,白澤還不及躍起,已被我先發製人,我凝成數支冰晶血刺,刺穿了他的四肢關節,讓他失去了攻擊的能力。
“此物曰荒蕪,《風談》將它分在“邪物”卷中,是不擇不扣的邪魔之物,有惑亂心神的能力,它不是活物,隻有與其他生靈相融合才能產生影響,激發生靈內在最為凶殘的性情。”他先前說過的話猶在耳邊。
青年能將一切都當作棋子使用,沒理由放過白澤。
一環接一環,總留後著,怎奈我已料到,早做了打算。
“是虗豸!”白澤艱難地說道,瞳仁忽黑忽紅的幻變著,顯然是在憑自身的力量,抵抗著荒蕪的影響,“殺了我……就可以……驅散……”
我雖很少與魔淵人士打交道,但虗豸之名,我倒曾有耳聞。虗豸是由恐懼魔淵,一心要逃離魔淵的死靈附聚而成,力量強大,卻因沒有主核而必然會在出淵之時分解,各奔四方,被其他強大存在吞噬。
如果眼前的青年真是虗豸,那麼他存在在這裏的原因多半是受桀死時那個問題的影響。
在生命受到威脅時,自己與別人,如何選?
桀想弄明白的,一直是這樣一個問題吧,所以最終還是將我和白澤放在了你死我活的處境裏。
所以,白澤所說的,的確是當前解決問題的最快方法。
但,凡事總是先拿自己做犧牲品,真讓我有點不爽。
“你對自己生命的態度,請恕我不敢苟同。”我製止他繼續說下去,“他人皆可殺,卻不可殺己!”
“於你而言,我不是己!”白澤反駁道。
“我早說過,我給的答案恐怕不是他想要的。”我飛躍而起。
目標,虗豸。
絕望是什麼?是望著繁華的世界發現沒有一處是自己想要的?
還是處在空曠的原野不知道奔向何方,又或者是心中有著明確的目的、希望與期盼,卻沒有足夠能力實現?
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覺到絕望,它在我身體周圍糾纏環繞,沒有絲毫情緒,沒有悲憫與憐愛,沒有怒意和怨恨,像極了靜觀人世的上蒼,無論是歇斯底裏的乞求,還是遍體鱗傷的抗爭,它都無動於衷。
這種絕望,跟生死無關,這種絕望,來自費盡心力登泰山之頂,自以為可以睥睨天下之時,卻望見了萬丈金光的太陽。
黑色的絲線穿透我的肌膚與骨骼。我像極了一隻醜陋的提線木偶,半懸於空。
我低估了虗豸的強大,這個來自魔淵深處的家夥,有著我無從撼動的力量。
螢火之光與日月爭輝,自慚形穢。
血在滴落,洋洋灑灑,我的嘴角上揚,努力擺出微笑的姿態。
虗豸半仰頭望著我,赤眸中映著我的悲慘模樣,笑意親近,比起此前如狼的神情來,多了幾分孩子似的得意與明朗。
“你果然還是舍不得殺他的對吧?”他說,“我就知道,哈哈!”
我不說話,無話可說,我隻笑,盡管虛偽。
“白澤是你朋友!所以你不殺他!”他像小孩子一樣開始喋喋不休,“桀也曾經是你朋友,所以你殺他隻是個意外,對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定然是不會殺……”
“你錯了。”我生硬地打斷道。
“你騙不了我。”虗豸露出森白的牙笑,“現在的情況不是跟當年一樣嗎?當年是饕餮、你和桀,現在是我、白澤和你,都是三方,你上次選擇了桀,但這一次選擇了如饕餮一般厲害的我……”
“什麼你我。”我忍不住輕哼了一聲,“桀,都過去了,你繼續追究又有什麼意義?”
“我不是桀!”虗豸愣了一下,神色變了變,“我隻不過是答應幫他問一個問題而已!”
“友誼是什麼?”我反問,“你所理解的友誼是什麼?”
虗豸回答不上。
“我們可以一起喝酒,一起打架,一起談理想,一起追女人……”我說,“但當我們不能一起共存的時候,我就會想辦法將你從我的世界抹去,這就是我的友誼!”
即使我當時是認為他能回來的,但,隻是認為,卻不確定,不是嗎?我的內心做如此想,隻不過是個理所當然的借口罷了。
“不可能!”虗豸的怒色漫上了臉龐,“我在魔淵生存下來,就是因為一直執念於你不會真正地想殺我,我相信你會告訴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你終於承認自己是桀了。”我說。
虗豸自知失言,手臂向後一縮。
“這就是答案,這就是現實!人世就是這樣的世界,你卻天真得像個孩子,這裏不是你的遊樂場,滾回你那可以憑著簡單的理由就可以存活下去的魔淵去!”我收斂起笑意怒吼道,疼痛讓我雙眼通紅。
虗豸笑意全無,連天生的嘴角弧度都收斂起來,他望望我,又望望地上受傷哀號的白澤,眸子閃爍不定。
黑色的線從我身上一根根抽走,我的身體晃蕩搖擺,像一塊隨風舞動的破布,所有的黑線從我身上脫離之後,我從高處跌落。
“即使我很失望,即使與你已經陌生,即使你口無遮攔,不說一句讓步的話,即使我內心有一千個,一萬個憎恨你的理由,我也不願意你死在我的麵前,尤其是死在我的手下。”虗豸站在我的麵前,而我無力地匍匐在他的腳下,“因為,你曾是我的朋友。”
笑吧,盡量大聲!我告誡自己用全身的氣力來嘲笑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我的友誼!”虗豸半屈著身體朝我怒吼,聲音衝撞著我的笑聲。
我仰頭向天,日已西落,殘陽似血,我在笑聲中抬起手,鮮血從我的指間滑落,在我袒露的手臂之上遊走。
你可曾觸碰到我體內的鮮血,桀,此時此刻,它真的,如冰一般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