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頓時光芒四射,待再睜眼時,卻到山水之間了,隻是這些山水如波紋一樣,在我們周圍晃動,十分虛幻。在我們的正前方,一個小女孩坐在石頭之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笑吟吟地看著。
他說:“小桃花啊,要聽下發生在這座山裏的故事麼?”
在我記憶裏,袁尚還隻是個青澀的少年,在落雁山替富人家放牛的時候,吹著自製的竹笛在樹林裏穿行。他那無憂無慮的模樣和快樂的笑容讓我忍不住羨慕。
我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看著他,內心寧靜。
他經常會帶些自家釀製的穀酒,用荷葉包一隻山雞,抑或順手抓幾條小溪裏的魚,烤熟了給我吃。
他很少說話,隻是有時候會問我為什麼一直待在山裏,而且衣裳白淨,露水和塵埃都不沾,他說我一定是神仙。我便問他,是因為我是神仙,才送東西給我吃的嗎。他就說,神仙當然是要討好的,如果討好了,就會一直留在這裏,這樣,他放牛的時候也就有伴了。
我便告訴他,如果我是神仙,哪還用得著吃東西。
他摸著腦袋傻傻地笑,似乎也意識到是這麼一回事,於是便不再問了。
這樣的生活簡單而快樂,不用去思考太多東西,有酒就喝,想睡便睡。落雁山的陽光很慵懶,照在人身上永遠都是那麼溫柔,夜晚的星空很明亮很寬廣,就像一個可以遠離塵世喧囂的美好去處。
袁尚突然有一段時間沒有再來,這讓我不得不親自去城裏買吃的,我相信自己有抓魚的能力,但我不想去抓。當它被別人烤熟了擺在我麵前,我會吃,不帶一絲憐憫,但如果我親眼看著它從活生生的模樣,然後親手掏心挖肺,拔鱗去刺,直到烤熟,我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的。
在袁尚的故事裏,這一段他說得十分簡單,但也十分偏離事情的本身,他用了一句話說給小桃花:“爺爺小時候在山裏遇到過一個神仙。”他的眼神如桃花所說堅定異常,讓人看不出絲毫破綻。
我在一個小酒館買了兩壇酒和三隻燒鴨,出門之後,我聞到了一陣清幽的香氣。兩個年輕女子在我麵前經過,微笑著聊著些什麼,她們手裏各提著一個花籃,裏麵裝了些新鮮的花草。這是一種不常見的花草,名曰解語,它們要麼在深山老林之中伴人參花開,要麼在冰山雪域與雪蓮並蒂而生,總而言之,解語隻與高鄰相伴。
如此,既然出現在這繁鬧的城市之中,勢必與常理不合,我總是不喜歡去探討不同常理的背後會有些什麼,因為猜測往往會被證實。
可是,總得做點什麼才是,作為獵靈人的宿命也好,還是隻作為一個人的良知也好。
不過,總要先吃掉美味再說。
有時候鼻子太過敏銳也不是件好事,或者從來就不是件好事吧。敏銳很容易變成敏感,所以,我噴嚏不斷,以至於酒幾次險些嗆出來。
很難想象越往城裏走,提這樣的花籃的女子會越多,個個開心滿懷,談笑風生。在清幽花香的繚繞中,喝酒都不會醉的我,竟然醉了。
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到了城門口。我回頭望一眼城內,有些無奈地歎氣,這個家夥做事倒也幹脆利落,我才剛露麵就被發覺了。第一回合,竟然輸了。
但是這樣明目張膽,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當然不會年輕氣盛地再闖一次。於是我坐在城門口,喝我的酒,吃剩下的一隻燒鴨,思考著或許可以再睡一覺。
袁尚遠遠地看到了我,向我打招呼。
“你怎麼進城了?”他在我旁邊的石塊上坐下。
“有點餓。”我回答,“你怎麼不放牛了?”
“我另外謀了份工。”他笑嘻嘻地說,顯得相當高興,“每個月工錢比以前多五分銀子。”
“漲了不少。”看得出他比以前快樂,“是做什麼?”
“賣花。”他說,“我剛剛就是出城送花去了,趙府的老太太在別府靜養,他們管家安排我們送些解語花去。你看他們還多給了二分銀子,本想晚上買點東西給你送去的。”他從懷裏掏出點小銀子,很是興奮。
“解語花。”我輕輕笑聲,“有些東西真是想躲都躲不掉啊。”
“躲什麼?”袁尚不解地望著我。
“沒什麼。”我打了個哈欠,“你們的店鋪開在什麼地方?”
“東街左三號。”袁尚回答,“在街口就能看到了,很熱鬧的。”
“哦,你先去忙吧。我吃飽了得找個地方睡會兒,有時間去看你。”我站起身,向城外走去。
趙家的別府我去過,在翠湖旁邊,我也經常在翠湖旁邊散步,那裏的風有種不同於山林的清新味道。
附近住了隻叫離若的蛇精,我曾看到過她變成人形在月夜下的湖裏遊蕩,當然,那夜湖麵的霧竟然很大。這是件遺憾的事。
我曾在趙府喝茶,趙老太太是個慈祥的老人,會招待過往的路人,條件隻是用一個故事做交換。我連續在那喝了半個月的茶,而她聽了十五個故事,光怪陸離的。
我無法講完整的故事,因為健忘。有些時候必須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造就一個很重要的結局。我在講完第十五個故事之後,抓了隻潛伏在趙家的靈。
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會覺得孤獨,有種無法言表的被遺棄感,所以老太太親自在門口接我的時候,目光溫和,仿佛見到久違的親人。
問了些是否平安的話,我放下手中的茶,不經意地嗅了嗅,便問,“好特別的香味。您家添置了什麼奇花異草麼?”
趙老太太點頭,“公子的鼻子果然厲害,後院一直荒著,今早才添了些花草,不過也說不上奇花異草,是城裏最近很多人家都種的解語花。”
“這種香氣清幽雅淡,連綿不絕,飄逸致遠,綿而不媚,遠而不浮,並不是尋常之花所能達到的。”我說。其實,解語花與雪蓮和人參之類毗鄰而居,自然也不是凡物,不過世人大多隻知雪蓮、人參卻不識解語。“我前次聽您講對花草植物之類很是了解,既然您都說算不上奇花異草,估計也就真是不值一提了。”我倒想聽聽她的見解。
“公子果然是風雅之人,極其品花之能事,老身幼時曾有幸於深山之中見過一株,活時其色潤,其味淡香,剛觸人氣,它便形枯澀,味腥臭,頃刻化為塵埃了。”趙老太太微笑著說。
“你的意思是這並不是真正的解語?”倒也見識寬廣,不過看她不以為然的神情,似乎更有深意。
“老身無法辨別,模樣相近,氣味相同,但我以為,解語之所以被稱為解語,並不是因其形氣,而因其高潔不染世俗之誌氣。”趙老太太說。
“您的意思我很明白。”我有種恍然之感。
“古語雲寧做深山放蕩鬼,不為塵世供奉神。解語之意乃其完美詮釋。”趙老太太頗有些感慨,“故,來到塵世的那些花,香染庭院可以,卻不可謂奇花異草之屬,也不能謂解語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