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教才是不朽之盛事(1 / 1)

文教才是不朽之盛事

卷首論壇

作者:鄢烈山

魏文帝曹丕在他的名篇《典論·論文》中留下名句:“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因為年壽再長也有盡頭,榮樂止於其身,不如文章可傳之無窮。且不論以現代人思維,宇宙的生命也有限,根本不存在永垂不朽的物事;就曹文本身看,他隻講了文章對於個人名垂後世的重要性,並沒有論述文章何以是“經國之大業”。毛主席晚年欲以“文章”來“經國”,讓人們讀《紅樓夢》、批《水滸》,留下失敗的案例,這當然不能否認他的《論持久戰》,林肯的《在葛底斯堡的演講》這些“文章”對於經國大業的巨大影響力,但它們是以政治觀念與政策策略而取勝,並非靠文采煥然來打動人心。

純以文章名垂後世者,自然不少。在中國,李杜文章如“不廢江河萬古流”;在外國,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亞的劇本,也都是人類社會寶貴的精神遺產。然而,不說“經國之大業”,“文章”不如“文教”(即文化教育,即以文明感化人、以教學培育人),單說個人名垂後世、影響後人而論,“文章”也不如“文教”。這是我今年參觀了兩處書院的一點感悟。

今年5月,我參加支教活動到貴陽,有幸與朋友到修文縣拜謁了“陽明洞”。我研究明代異端思想家李贄的師承關係時,知道他是陽明學派的再傳弟子,也知道陽明學對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思想界的巨大感召力,但親履“陽明洞”才有了切身感受。洞中有明治時代學者的刻石紀行,山上“王文成公祠”有日本學者捐鑄的王陽明銅像。“大日本國東宮侍講文字博士”三島毅的《龍岡觀月》碑刻,上書:“憶昔陽明講學堂,震天動地活機藏。龍岡山上一輪月,仰見良知千古光。”

想當年,明代王陽明(本名守仁)以上疏直諫獲罪於權奸劉瑾,被貶“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蛇虺魍魎,蟲毒瘴癘”的龍場充驛丞,九死一生之餘,消除忠而見棄、有家難歸的悲憤,潛心悟道;“卻喜官卑得自由”,在陽明洞開辟書院,教授遠近聞名而來求學的諸生。原本蠻荒僻陋之地,有了“玩易窩”、“何陋軒”、“迎賓堂”、“君子亭”……龍岡山到處是其樂融融的講學傳道場所。先後任貴州提學副使的毛科與席書,慕名請他到省會的文明書院去講學。一時間,貴州習文講學之風大盛,而龍場驛和龍岡山所在的修文縣更是因之聞名遐邇,才士輩出。

到如今,造訪陽明洞和龍岡風景區的人們,有多少懂得陽明心學?如我之流也不過知道一點“致良知”與“知行合一”論的皮毛。但是,誠如孔夫子所言,君子之德如風,風吹草偃。任何一個身臨其境、能夠想象王陽明當年的艱難處境和傳道盛況的人,都不能不怦然心動,體味到陽明先生人格的堅強及精神支柱於人生的意義。精神文化有那麼一種“氣場”,即無形地征服人心的力量,雖百代之下而不稍減。

今年五一節前,我三到潮州,參謁了韓文公祠和韓山書院。潮州市是“國家曆史文化名城”,憑什麼?從唐代韓愈因上書諫阻皇上佞佛,被貶潮陽,在這遠離長安“路八千”的“瘴江邊”傾俸辦學,潮州就興起了“崇文重教”之風,代代相傳,成就了“海濱鄒魯”、“嶺海名邦”、“粵東首邑”的美譽。潮州人不僅曆代修葺韓山書院和韓文公祠,而且,雖然韓愈在此地任職才8個月,潮人念其倡學育才之德澤,將山易名為“韓山”,水易名為“韓江”。——曹丕所謂“不朽之盛事”,有過於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