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仕同不理他,繼續和120理論:“反正你們要是遲了,出了人命,我跟你們沒完!……”佟瑞聽著他這幼稚的話,心裏連著搖了好幾個頭。華安已看到地上的佟瑞,她身下那些鮮血太顯眼,像一朵盛開的血色玫瑰。腰一彎,他抱起了她。“等120啊……”雷仕同追在後麵說。“還等什麼120!”華安已到了車邊,把佟瑞往後排一放,又摸出一隻警笛,扣在車頂。佟瑞看到車窗玻璃裏自己的臉的模糊倒影,一邊蒼白如紙,一邊卻紅通通如天邊燒透了的晚霞。肚腹裏因血液的流失而顯得冷,這種冷延續到手尖和腳趾,冰冰的。微微小雨漸下漸大,淅淅瀝瀝中,人們驚奇地看著一輛商務車,閃著警笛特有的藍紅燈光,鳴叫著連闖了好幾個紅綠燈,那些過紅綠燈時自然放緩了車速的車輛,紛紛避讓,司機們都在好奇:發生什麼事了?華安知道該送婦科醫院,但目前最緊要的是把她的血止住。不及細想,車已到了最近的醫院。醫生是女的,溫柔而又不失幹練。加上一幫訓練有素的護士,沒一會,手術室的燈光亮起。程義來了電話:“你在哪裏?”華安說:“我用了警笛……”程義斥道:“混帳!警笛是你可以用的麼!”華安說:“佟瑞,大出血……”雷仕同和小靈兒,這會才趕到,氣喘呼呼,看來也是加急而來。雷仕同看了看手術室,燈安靜地亮著。他搗騰著:“我去吃個早餐……”說著轉身就要走。華安叫住他:“雷哥,裏麵的,可是你太太。”雷仕同說:“我早上還沒吃早餐,這都快大中午了,你想餓死我啊。我都餓死了,她還能是我的太太?”華安看著雷仕同的背影悠然地離去,簡直是歎為觀止。小靈兒一言不發,坐著將腳踩在等候椅上,環抱著雙膝,出神地瞪著某處。她那特異的情趣家仆裝,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華安心裏有了點了然,沉默地站起來,走到外麵,在車上取了一件外套,沉默地走進來,沉默地披在小靈兒身上。小靈兒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又把頭扭回去,繼續出她的神發她的呆。程義急急地趕過來:“怎麼樣了?”華安說:“還在裏麵。”程義左右環顧:“老同呢?”華安小聲地說:“吃早餐……”程義說:“啥?”又一拳砸在牆上:“這老同!”手術室的門打開了,醫生邊走出來,邊摘掉口罩。程義迎了上去:“醫生,怎麼樣?”醫生說:“你是病人老公?”程義說:“不是,我是她哥。”醫生說:“她老公呢?真是的,這骨節眼,不見人,幹嘛去了?”程義說:“還在趕來的路上。你告訴我一樣,我是她哥。”醫生說:“孩子保不住了。給她吃了些藥,今晚住院,等流出來。明天再清下宮。人是沒大礙了。我得說一下你們這些家屬啊,一個孕婦,是需要關愛保護的。你們都沒人管她吃喝,那麼瘦,胎兒營養都跟不上。醫院孕檢查都沒有。”程義連連說著“是”,目送著醫生離開。佟瑞打著吊針,蒼白著臉躺在床上,被推了出來。程義和華安跟上,小靈兒也默默地跟在後麵,身上披了華安的外套。一切安頓好,雷仕同還是沒見人影。華安說:“程哥,你不是還有一個演講嗎?推了?”程義說:“臨時取消了,省裏來人……糟糕,咱們得盡快趕回去。”說著人已到了門口一閃,不見了。華安經過小靈兒身邊,語帶雙關地說:“這件外套,舊了,我不想再穿了。就送給你吧,當個紀念。”說完,急跑幾步,追程義去了。小靈兒遲疑著,倒了一杯水,遞到佟瑞嘴邊:“喝口水吧。醫生說你流了血,需要喝多些水。”佟瑞接了過來,咕咚幾聲喝了個精光。小靈兒接過杯子:“還要嗎?”佟瑞:“嗯。”小靈兒又倒了一杯遞給她,默默地拿起削刀,削著程義捎過來的水果籃裏的紅蘋果,細心地切成四瓣,放在一次性杯子裏,放到佟瑞夠得著的床頭桌上。佟瑞放下喝光水的水杯,拿起蘋果,咬了,細細地嚼著。小靈兒默默地又倒了一杯水。VIP病房裏很靜,像是兩人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佟瑞把蘋果吃完了,雷仕同還是沒見人影。小靈兒正要開口說回去給佟瑞弄吃的。護士便進來了,翻著病曆:“佟瑞,是不?”佟瑞點了點頭。“有沒有不舒服?”佟瑞搖了搖頭。“如果有舒服要說的哦。因為你吃了藥。如果無聊可以看看電視,這邊還有雜誌和書。等會十二點,還有營養餐。營養餐是每天都有的,一天三餐,會有專人送過來。這些都是VIP房特供的。我就在這門外邊的這個櫃台,你要有事,隨時按床頭的這個燈,我就進來了。家屬不要再和病人聊天了啊,病人需要休息。”護士囑咐一番,又出去了。病房又恢複了平靜。小靈兒拿起一隻蘋果:“還要不?”佟瑞搖了搖頭。小靈兒默默地把那籃子裏一大串葡萄洗了,放在佟瑞床頭:“我回去,換套衣服再過來。你睡一會。”佟瑞不語,靜靜地看著她。情趣家仆裝,外麵套了一件男人的外套,確是很滑稽。看著她的背影向外走去,佟瑞很想問她這個樣子怎麼回去,忍了忍,還是任由她的身影消失在門邊轉角處。佟瑞一覺醒來,房裏靜悄悄。房門關著,外麵走廊隱隱的說話聲和走動聲。紗窗簾拉著,窗外明晃晃的還是白天,隱隱傳來了小孩的打鬧聲。佟瑞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為何在她做好了再忍受十月懷胎和一朝分娩的痛苦,胸懷對小生命的驚喜和期待之時,他卻要離她而去?就像一個拿了一張彩票,正準備穿越千山萬水去兌獎的人,突然間被告知獎金沒了。是怎麼樣的一種失落,簡直讓她都快對生活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眼淚在這時,才無聲地滑落下來,濕了枕頭,堵了哽咽抽搐的鼻子。鼻子掙紮著要呼吸,要衝破這困頓,要自由。終於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新鮮空氣掙紮著衝進鼻腔。“醒了?”守在床前的小靈兒站了起來,取出紙巾,細細地擦去她的淚,又遞上紙巾示意她摁鼻子:“營養餐現在叫吧?”佟瑞接過她遞來的紙巾,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華安帶著兩個放學的小屁孩進來:“雷哥呢?又上哪去了?”小靈兒說:“去賈道那了。說是去超度胎兒,還有尋求解決的方法。”兩個背著小書包的小屁孩,立馬像小雞見了母雞般,快樂地圍了上去,爭著向她報告在幼兒園裏的趣事。小靈兒的兒子讀中班,佟瑞的女兒比他小了一歲,讀小班。佟瑞看著萱萱,紮了小馬尾的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顯得活潑,可愛,朝氣蓬勃。這公主裙看來很高檔,依稀像是聽小靈兒提起過,是托蔡雅從香港帶過來,正宗的迪士尼品牌。上麵繡了一隻精靈可愛的米妮,米妮上也縫上了蕾絲裙,和裙身的蕾絲交相輝映,隨著萱萱的蹦蹦跳跳,童趣煥然。什麼樣的因結出什麼樣的果,這是賈道常說的話。看來小靈兒把萱萱照顧得很好,萱萱依偎在小靈兒的懷裏,又說又笑又唱,親熱無比。全然無視她這個還躺在病床上的親生母親。佟瑞苦苦地笑,她不是要原諒小靈兒。對於這個家,她投入的,遠沒有小靈兒的多,又有什麼資格,談何原諒?佟瑞原以為自己將會因大出血而死去,想不到還能撿回這麼一條殘命。劫後餘生的感動,讓她對待什麼事都充滿了寬容。從禁止去臥月小棧,到小紅走後,佟瑞以為自己一直在扮演一個守護婚姻的賢妻角色,卻忽略了雷仕同一貫對於獵豔的特殊愛好。如他這樣的人,是沒什麼真正的愛情可言的,他想的,擺在第一位的,往往隻是他自己。擺在第二位的是程義的仕途。但這也是為了能保證他在介紹項目時能斂財,說到底還是為了他自己。而佟瑞和他的夫妻生活,可以說連例行公事都稱不上。有時佟瑞也驚奇,為什麼還要維持這樣的婚姻?為止佟瑞也做了不少的努力,這麼些年來她都在努力地發展自己的“事業”,期待著某一天,自己能不屑於雷家的財產,瀟灑地離去。而雷仕同容忍她,完全是因為她能“旺”他。說到底,還是為了他自己。現在,他連能“小旺”於他的小靈兒,也收入襄中。對於小靈兒,沒所謂引狼入室。小靈兒為了這個家,也付出了不少,可以說是二十四小時值班,保姆包帶萱萱,才得以讓佟瑞如此瀟灑地活在人前。說來還是有福於她佟瑞的。至於小靈兒侵占她的老公,佟瑞奇怪於自己,竟然沒有半點的意見。難道是對雷仕同連一點簡單的愛意都沒有,還是因為他的花心,早已讓她麻木了?華安搖著頭:“真有雷哥的,這會兒還不見人影。”小靈兒輕聲問:“你有沒覺得不舒服?醫生說有不適感就要叫她。你體內的,還沒排出來。”佟瑞茫然:“沒有不適感。”護士敲門:“佟瑞,你的燕窩來了。”小靈兒走過去接了,盛在碗裏,小心地吹得暖了,喂到佟瑞嘴裏:“這是袁夫人之前送的,早就想燉給你吃了,你又每天那麼晚才回來。我跟盼盼、萱萱都睡著了。”佟瑞一低頭:“是我自己不好。”華安說:“嫂子,你說的什麼呢,好好休息。明天還有一個小手術,不用怕。”佟瑞一抬頭,竟對上小靈兒那雙淚汪汪的眼睛:“怎麼了?”小靈兒哭泣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佟瑞。”佟瑞冷靜地問:“為什麼?”小靈兒說:“我需要一筆錢,去找他。”佟瑞說:“為什麼不來找我?怕我不幫你?”小靈兒說:“你不是在愁幾個大學生的學費嗎?我知道你的錢都拿去助學了,不想給你添麻煩。仕同說,他能給我錢,幫我去找他。”佟瑞冷冷一笑:“你認為,你找到他,那又怎麼樣?”仕同仕同,倒是叫得份外親熱。小靈兒說:“不知道,我隻要他一個說法。”佟瑞說:“說法?他這樣的行動,不已經是最明白的說法了嗎?”既已被拋棄,再追上去,苦苦追問為什麼,又有什麼意義?小靈兒看了看盼盼,盼盼正和萱萱在玩捉迷藏的遊戲。不大的房間,床邊,椅子後,甚至窗簾裏,都是絕好的躲藏地方。一個躲一個藏,找到了,兩個人都樂得嗬嗬大笑。再換躲和藏的角色,重新開始,樂此不疲。小靈兒的眼裏,閃閃爍爍,盡是母性的光輝:“為了孩子,幫孩子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