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沒有月光，狹長的小道隱沒在茂盛的植被中。
以前妹娰很怕走夜路，如果沒有人陪著晚上一般都不出門。現在她提著一隻小燈籠，獨自走在這條路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對以前害怕的很多東西都不再害怕了。
前麵的牆角有人燒過紙錢，灰燼裏還殘留著火星，是佘涯。
伶人館的大門沒有上栓，妹娰悄悄地推開進去，然後關好。她讓小溪知會過這裏的守夜人，入夜隻將大門關上即可，有什麼動靜就當沒聽見。
院內一片昏暗，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光禿禿的枝杈伸向天空。走廊裏盡是枯黃的屍體，走在上麵吱吱作響。有幾間房裏的燈還亮著，不過沒有一點響動。這裏仿佛是被世人遺忘的角落，荒涼寂寥。
也好，能遠離塵世的紛紛擾擾，遠離外麵的是是非非，這裏也算個不錯的地方。
有間偏房的房門半開著，裏麵空蕩蕩的。那是閔夏桓的房間，有一股淡淡的水蘭香的味道，妹娰記得這個味道。
她進去點亮油燈，房間一目了然。閔夏桓被秘密處死，沒人知道為什麼，隻知道定是犯了大罪。侍衛們來這裏搜走了什麼，其餘的東西都被扔掉了。妹娰想尋點什麼留個念想，可惜什麼都沒有。
閔夏桓喜歡吹塤，可妹娰從來沒有聽過，因為她不喜歡。越是好聽的塤聲越容易將她拉進京城的那個夜晚，繼而是佘涯吹奏的樣子，他的話、他的笑還有他和她手牽手走過的路。如今妹娰很是後悔，閔夏桓臨走前一定很想吹一曲給她聽，以後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有些人猝不及防地闖進視野，又匆匆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隻是那水蘭香的味道每每聞到，總是想起那個俊秀少年堅定的眼神：“王妃，隻要你願意，我帶你走，天涯海角……”
“邦邦邦…”低沉的敲門聲。
“是誰？”
沒有回答，佘涯將門打開。黑色的鬥篷下，是…
“妹…王妃！這麼晚了你……”
“噓…不讓我進去說話麼。”
妹娰徑直走進屋內坐下，佘涯朝門外望了望，將門關好。
“王妃深夜來訪所謂何事？”
“王宮裏不許燒物祭祀，你不知道麼？”
“小桓走了，我這個做師傅的沒本事保住他，難道連幾張紙錢都不給他燒麼。”
“你是在怪我？”
“佘涯不敢，隻是王妃答應過無論如何會保他一命，可還記得？”
“我盡力了，可路是他自己選的，我真的幫不了他。佘涯，我們談談吧。”
“既然王妃有王妃的苦衷，那佘涯也有自己的難處。我們沒什麼好談的，請回吧。”
“佘涯，小桓死了我也很傷心，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他說的對，人總是自以為可以掌控很多事情，其實未必。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苦衷都說出來好不好，今天我們就做個了結。”
“是我負了你，是我對不起你，沒有什麼苦衷。王妃不必為了我這樣的人傷懷牽掛，請速速回去吧。”
“那你轉過來看著我，堅定地看著我的眼睛。然後告訴我你變心了，你是怎樣的不再愛我了。”
“王妃何必苦苦糾纏，既然你不肯走那我走。”
“佘涯你站住！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真的放不下你，無論欺騙自己多少次都沒有用。今天我們就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是愛是恨，出了這個門一切都成為過去。以後大家各自過自己的人生，從此不再為了對方痛苦煩憂，了無牽掛地開始新的生活。”
良久，佘涯轉身坐下，他避開妹娰的目光。
“好，妹小娰，今晚就讓我們結束一切。隻是…我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好，我先說。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去找你，想讓你答應跟我回宿陽。可一連三天都沒有見到你，後來知道你進了皇宮。之後我收到你的信，知道你去了萬曆國。為了不讓我傷心，你讓我忘記你。可我做不到，千山萬水我也要來尋你。我是如此堅定執著地守護著我們的愛情，我以為你也一樣。”
妹娰的眼角濕潤了，緩了緩心情接著道：“那天晚上在王宮裏見過你之後，心灰意冷地回到繁曄村。我的朋友舞瀟瀟是繁曄族的蒂良女，按照規矩她應該嫁給萬曆王。可王上很喜歡我，為了繁曄族的百姓，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要嫁進王宮。所以我成全了她跟葉將軍，心已死，嫁給誰都一樣。”
她擦幹眼淚盯著佘涯：“可是佘涯，我高估了自己。你就在這裏，在這座伶人館裏。要我望著你孤單寂寥的身影然後與王上幸福的過日子我做不到！是我錯了，這個倉促的決定一直讓我身陷矛盾與糾結難以自拔。或者我應該離你遠遠的，一輩子不要再見到你。總之選擇愛你好辛苦，選擇不愛你也好辛苦，我該怎麼辦？”
佘涯起身，背對著妹娰。
“進宮前的那個晚上，我很開心。因為我終於攢夠了錢，想著明天一早就去把那支釵買回來，給你個驚喜。可是第二天清晨來了幾個公公，讓司樂官領著我們進皇宮。我很著急，怕你擔心我，可我沒辦法通知你。之後皇上召我們表演，元貴妃很喜歡聽我吹塤，皇上就把我賞給她。我想見你，所以就趁著天黑想逃出去，誰知被巡邏的侍衛抓住了。元貴妃大怒，我怕牽連教樂坊的其他人就跟她道出了實情，希望她能成全我們。豈料她用你來威脅我，還派人查出你是罪臣之女，跟將軍府還有牽連。我逼不得已，做了她朝元殿的內侍禮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