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赫廿四年,開國將軍酈殷王起兵篡反,血洗河山。時至兵臨城下,仍無人敢信,此先皇敕封之王,於其故後十載,率兵親破皇城,滅其子嗣,奪其天下。而後華氏複辟,赫連之世猶如大夢無蹤,徒留坊間傳聞,酈殷王揭竿之日,正是他那傾城側妃的第三個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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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風雪滿城,空中彌散著腥鹹的紅霧,三尺玄鐵上的血珠彙於劍鋒,逐滴落下,在雪中盛得妖豔。酈殷王提著劍踏過赫連玨的屍首,穿過早已杳無人煙的宮苑,直往天牢走去,身後不遠處還跟著個素衣女子,二人並無言語,隻保持著恒常的距離。
華瑟與男子並肩走著,不時側過頭看著身旁這個偉岸的身影。
“瑟兒不過是個前朝遺孤,王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弑君叛反,又是何必呢。”
男子沒有絲毫的回應,隻是自顧自地走著。
三人來到天牢,牢中沒了獄卒,很多人已經逃了出去,餘下為數不多的人有驚恐著蜷縮在角落的,也有雀躍著高聲稱讚王爺英勇的,混亂不堪。這酈殷王卻徑直走進了最深處的一間。
揮劍劈開重重鎖鏈,隻見一男子斜靠在牆邊,頭發蓬亂著,衣衫襤褸,隻看得出大抵將近而立之年。
華瑟心疼地看著眼前之人,快步上前,伏在他身邊輕道:“笙兒,咱們的江山奪回來了,父皇也能瞑目了。日後,你定要做個明君,還這世間一個太平啊。”
男子沒聽到一般,見酈殷王踏進來,便站起身,淡漠地看著眼前之人。
“這江山,還給你們。”酈殷王鬆手,砰地一聲,血色長劍應聲落地。
“二十一條人命,二十四年囚禁,王爺想拿什麼還?”華笙頓了頓,目光呆滯地盯著自己隻有四根手指的右手,“或者王爺覺得,那賊君的腦袋,能換回我姐姐?”
酈殷王垂下眼不再言語,卻將拳頭攥得愈發緊了些。
華笙趁其不備,抄起地上的劍便刺了過去,酈殷王也並無躲閃之意,反倒是挺直脊背迎了上去。
“笙兒不要!”
華瑟搶先一步擋在酈殷王身前,那劍卻毫無阻力地穿過她,直直刺進了酈殷王的胸膛,身後的素衣女子飛也似的跑過來,卻沒能阻止這須臾間發生的一切。
華瑟怔怔地低頭看著自己透明的身軀,又轉過身看著一點一點倒下的酈殷王,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死了,死了三年了。
三年前自己親手倒的那一杯毒酒,毒死了自己,也毒狂了酈殷王。
這皇宮四邊皆有茅山的符咒,宮外的孤魂進不來,華瑟卻也出不去,就在這裏困了三年,終日躲在不見天光的角落,隻能與七七為伴。
宮中幾乎每日都會有人死去,她便見過千百個魂魄…失足落水的貴妃,見過被杖責而死的婢女,尚未出世便夭折的皇子…卻都隻是一麵之緣,那些人死後不消片刻便被接引去了他方,她看著他們離去,或喜或悲,卻始終沒等來接引自己的人。
“這一劍,是替姐姐刺的。你走吧,今生休得再讓本君見到你。”
顯然那一劍並未刺中要害,素衣女子撕下衣服草草包住傷口,眼淚啪嗒啪嗒地滴落到酈殷王的外袍上,融進了一片血水之中。
那女子扶著酈殷王一點一點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緩緩離去,華瑟站在華笙身邊,囁嚅著叮囑了幾句,抬起手想再摸摸他的臉,卻得不到絲毫觸感。
那一日,華瑟沒有見到七七。入夜後,她找遍了整個皇宮,卻再不見昔日如影隨形的那隻銀狐。二十九年,七七與她向來形影不離,宮中之人少有不識得它的,也曾有人疑惑於這狐狸為何專挑暗處休憩,卻也都因著那一身討喜的皮毛和靈動的目光,對它寵愛有加。
那年皇後想取了它的皮毛做件衣裳,卻因有道士說這是天降祥物不可怠慢而被皇帝硬生生駁了回去。自那之後,它的地位也愈發高貴了起來,華瑟走到哪它便大搖大擺地跟去哪,再無人敢攔。
至於這七七為何如此忠心耿耿地追隨她,又是如何在她化為孤魂後還能找到她,華瑟也曾十分不解。據父皇所言,她降生後不久,這白狐便趴在了她那錦瑟宮的門口,身上盡是傷,卻怎麼也趕不走。母後心生憐憫便將它留了下來,自那以後,二十九年都未曾與華瑟分開過,後來華瑟隻當它是為了報答當年母後的救命之恩,便任它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