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當上鎮政府秘書的第二天，財務室的老李就急匆匆地找我催交捐款，說是全機關人都報齊了，我這個初來乍到的秘書也少不了一份；錢都是由財務室先墊上，下個月再在工資裏扣，隻要報個數就行。我最近剛收到一筆征文的獎金，二等獎，550元，於是就不假思索地填上550這個數。說實在的，這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澇災害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軍民英勇抗災的事跡更令我深深感動，這不多的550元，就聊表我的一份心意吧。
老李急匆匆地走了，說馬上要將捐款名單交到鎮有線廣播電視站去。但沒過幾分鍾，老李又急匆匆跑上樓來，氣喘籲籲地問：“小文秘書，你這，是不是寫多了一個‘5’？”
“沒錯啊，我捐550元。”
“這……”老李一臉驚訝。
“怎麼啦，有什麼不妥？”
“沒，沒什麼。”
老李又匆匆而去。
這天，我接到不少奇怪的電話，都是詢問鎮府機關工作人員捐款情況的，我不厭其煩地把從財務室打聽到的情況轉告：趙書記、盧鎮長500，林副書記、陳副書記、周副鎮長等人450……
電話鈴又響了。
“喂，鎮府嗎？我是廣播電視站的小高，我們正在趕著製作今晚播出的捐款人員名單公布的節目，我們想請問一下，鎮府是不是新調來一位叫文傑能的同誌？”
“是的，沒錯，請問有什麼事？”
“沒事。我們隻是想核實一下，新調來的文同誌是否捐款550元？”
“是。沒錯。”
“好，好好，沒別的事。再見。”
次日，我剛踏入鎮政府大院，就發現各辦公室的人在紮堆兒竊竊私語，我一走近，大夥就顧左右而言他，拿一副怪怪的眼光看我，把我弄得莫名其妙。
一個電話把我叫到了林副書記的辦公室。
談話單刀直入。
“年輕人，剛出來做事，別光顧著出風頭，要考慮考慮影響，輕狂什麼！”
“？……”
“趙書記賞識你的文才，才給你一個機會，沒曾想你剛來就給趙書記一個難堪！”
“我……”
“你別忙著辯解，你還是想想如何檢討檢討自己，寫一份檢查上來，等候上級的處置吧！”
“林副書記，我年輕不懂事，做錯了什麼，還請領導明言，我一定認真接受批評教育。”我誠惶誠恐，卻又“半夜吃黃瓜——不知頭尾”。
林副書記點燃了一支煙，呼出一團煙霧，沉默良久，才盯著我問：“你真不明白？”
“我真不明白。”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又沉默半晌，林副書記才開腔：“畢竟是沒經過基層鍛煉，嫩著點啊！”
“是，是是。”我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你捐款的事，捅大婁子了！”林副書記終於把話挑明了。
“哦？”
“你怎麼好一下捐那麼多錢——比趙書記還要多呢？”
“我沒想別的，我隻是把剛領到的一筆征文獎金捐出來盡點心意而已。”
“你呀，你怎麼能這麼不遵守秩序呢？”
“秩序？”
“嗯，秩序。你看——”
林副書記遞過來一份捐款人員名單。我細一琢磨，才悟出點門道來：從書記鎮長到一般工作人員，按職務級別高低，捐款數依次遞減。
“看清楚了吧？——比如排隊，你不遵守秩序，偏要打尖，甚至還要排頭，你叫領導和群眾會怎麼看你？”
“我……”
“機關已經在議論了，說你初出茅廬，風頭就想蓋過書記鎮長，偏要比書記鎮長多捐50元，故意讓書記鎮長難堪，專和領導作對！”
“我不是這個意思……”
“更為嚴重的是——”林副書記語氣重了起來，臉都變黑了，“昨天晚上電視播出了捐款名單，你文傑能的大名竟然排在趙書記、盧鎮長的前頭！結果當即街頭巷尾就傳開了，說我們鎮新調來了一位姓文的鎮委書記，原來的趙書記馬上就要下台調走了！”
“啊？！”我嚇得冷汗直冒……
幾天後，我被調離鎮政府秘書的職位，下最基層的村子裏掛職鍛煉。報到那天，我在路邊碰到了一位小夥子，他正在向眾人訴說自己的不幸經曆，並大喊冤枉：“我以為那位捐款最多的小秘書就是新調來的鎮委書記，就自作主張把他排在最前頭了，誰知道……唉！那個狗屎小秘書，可把我害慘了！”
（本文發表於《華文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