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辛容卷入單位裏無休無止的人事暗戰,被弄得焦頭爛額,回到家,兒子小虎湊上來,舉著電動小飛機說:爸,飛,飛——
一邊玩去!章辛容煩得輕喝一句,疲憊地癱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休息。
小虎還不到2歲,哭著跑走了。章辛容心裏湧起一絲絲歉疚。章辛容不知道,接下來的接近2年時間,才是他真正生不如死的黑暗日子。
小虎病了。
小虎病得蹊蹺,原來活蹦亂跳的,忽然就萎靡不振,像個小老頭,倒也不哭不鬧,不發燒不嘔吐,就是不肯進食,喂他吃就死命閉上嘴巴,硬喂他就哭,哭也是有氣無力地哭,看得人好揪心……
身子一天天地瘦弱下去。
市裏的醫院看了,這檢查那化驗,也查驗不出什麼毛病來。省裏的醫院看了,該查的查、該驗的驗了,也沒個所以然。西醫,中醫,軍醫,藏醫,名醫專家,偏方,祖傳妙方,所有能想到的都想了,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無論什麼大醫院小醫院,所有的醫生都束手無策。
這是多麼痛苦的煎熬啊!一年多的時間,住院,出院,輾轉北、上、廣,散盡十萬家財,一切都是徒勞。小虎已經是瘦得皮包骨頭,沒點活氣,一家人看著痛如心割,還要強顏歡笑,剛一背過臉去即以淚洗麵,家裏籠罩著令人窒息的絕望、悲涼,那感覺,簡直就是生不如死啊!
小虎一直靠喝點牛奶和輸液維持著生命。到後來,連喝牛奶的力氣也沒有了,吊針也找不著血管了,原本十六七斤虎頭虎臉的小家夥,幾乎成了木乃伊。醫生說,沒得治了,回家吧。
這地獄般的日子真讓人絕望。章辛容早已遠離單位的人事紛爭,班也很少上,一門心思想著救兒子。在生命麵前,還有什麼割舍不得呢?章辛容常常痛苦得整夜整夜睡不著,他是多麼悔恨自責那天對兒子的態度,他一次又一次對著小虎的小飛機痛心流淚,他無數次在心裏呼喊:老天爺!隻要換回我兒子還像當天活蹦亂跳舉著小飛機說,爸,飛,飛——哪怕拿我這條老命去換,我也心甘情願啊,老天爺,您幾時才開開眼?!
隻是,那架電動小飛機已經摔爛了,失去了動力,尾翼也摔掉了一隻角,再也飛不起來了。
從醫院裏出來後,小虎在家裏又頑強地耗了半年光景。
轉眼就到了暑假。算來,小虎該是上幼兒園的年紀了。
他的生的希望,又拿捏在哪個天神的手裏?
這天,小虎的奶奶去拜神回來,因為天熱就買回一瓶飲料,是一大瓶裝的百事可樂,想著放冰箱裏備著家裏人喝。
當奶奶拿杯子倒可樂喝的時候,小虎眼裏忽然放出光來,直盯著那瓶可樂不放。奶奶心疼孫子,問,小虎,你是想喝可樂嗎?
小虎已經沒有回答的力氣了,但他的眼睛還是亮亮的,緊盯著可樂不放。
喝吧,小虎。奶奶的淚落了下來,將杯子傾側著,把冒著氣泡的可樂倒進小虎的口裏。突然,小虎打了個嗝,與此同時,從小虎的口裏彈出一樣東西來,把奶奶嚇了一跳,撿起來端詳來端詳去,也不知是啥。再看小虎,原來蠟黃的臉也紅潤起來了,呼吸也順暢起來了,眼睛也有神了,居然還開口說出話來:爸,吃,吃——
老天爺終於開眼了!這一頓,小虎幾乎吃了兩年的食物,章辛容狂喜之餘,真擔心兒子的腸胃受不了。
章辛容仔細研究著從小虎口裏彈出來的東西:細細的,滑滑的,薄薄的,依稀辨得出是銀色的,像是小木片,又像是塑料片。咦?怎麼這麼眼熟?身體打了一個激靈,一拍大腿,哦,原來是小飛機尾翼上的碎片!!!
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冥冥之中有神靈。當初,好幾個醫生也懷疑是氣管有異物,各種檢查卻毫無顯示,也許,那小東西是故意躲在儀器看不到的地方吧?也許,是它真的太薄、太細、太小了。
小虎又活蹦亂跳起來了,秋季一開學就上了幼兒園。小虎的街舞跳得可好了,他領舞的節目還上了電視。
章辛容也變了一個人似的,天天樂嗬嗬的,喜悅由內而外散溢,開心工作,快樂生活,閑時研究食譜,打打太極,還在天台上“開墾”出一片菜地來,蒔花種菜,品茶吟詩,其樂無窮。
而那架小飛機連同尾翼的碎片,被章辛容封存進小玻璃瓶裏,放在書桌顯眼處,每天,都會打幾次眼。
章辛容打電話過來,說,老王,幾時有空過來摘菜啊!
還有,有空寫寫小虎的故事吧,提醒家長都小心別讓玩具的部件什麼的卡進氣管裏。
我說,好啊,連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可悲·可樂》!
(本文發表於《順德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