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有些響動。
一個背著背簍的女子慢慢走過來,經過他身邊,向南去。
曹安康猛然醒悟:這不是香音嗎?據說她發瘋了,怎麼在這裏背沙?為什麼往鳴沙山背?關於她清除佛窟流沙的傳說是真的?
想著,朝她的背影喊:香音,是你嗎?
香音一怔,站住。
曹安康跑過去。
香音衣著整潔,眼睛發亮,不像瘋子的神情。
你一直在背沙嗎?
香音點點頭。
誰指示你這樣做?
香音用手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自己說不出話,然後,朝前走。
曹安康哀傷地望著她的背影。
真奇怪,自己怎麼同情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易喇嘛提一藍子洋芋放到他跟前,一句話不說,走了。
曹安康轉到佛窟裏看,驚訝地發現,已經有六個洞窟的流沙已經被清空。其中包括梵歌被暗殺的樂僔洞窟。洞壁上被淹沒的壁畫顯現出來,嶄新清晰,流光溢彩。有的壁畫中間裂了口子,快要掉下來。待正式出家,安頓下來,請畫匠修補好這些壁畫,吸引香客。
胡楊林中有一處精致漂亮的木棚,是香音住處。棚子用特殊香木建成,暗香浮動。椽木上都刻著忍冬、蓮花、象眼等花紋,並且塗了色彩。顯然,這是香音摹仿壁畫自己做的。木棚門關著,但沒有上鎖。門上刻畫著一朵鮮活的、盛開的蓮花。
河水蕩蕩,綠樹成蔭,鳥鳴林間,木棚與整個環境和諧相處,別有洞天。
曹安康默想一會,要轉身離開,忽然,發現門口木頭上掛著幾卷古書,取下一卷打開,是蝌蚪一樣的文字,不認識。這是寫在羊皮上的古書,很可能是香音從流沙中挖出來,掛在這裏“避邪”。他又取下幾卷,文字、紙質各不相同。
他的心砰砰地跳起來:吐爾迪說他就是靠給洋人賣古書發了大財。既然新疆的洋人喜歡古書——據說越古老越好,這個發黃的書卷肯定時間很早,不然,這文字怎麼不是漢字而是其他陌生字體?他往四周瞧瞧,推開木門,進去搜尋。
棚子四頂角都掛著古書。他迅速取下,翻騰一陣,找到幾個寫著奇怪文字的古幣和玉器、瑪瑙等藝術品,用桌上一個羊皮裹著的檀木盒子裝上,匆匆離開莫高窟。
肯定是神靈指引來莫高窟取這些財寶!
有這些古書,一定能東山再起!
晚上,借宿到一個村莊裏。
吃完飯,他不想多說話,早早睡覺。
剛睡下,有人喊:曹安康——!曹安康——!
是一個中年男人深沉的聲音,從遠處山裏傳來,不熟悉。
怎麼?難道有人找到這裏來了?這人是誰?是不是香音新嫁的男人?
喊聲越來越焦急:曹安康——!曹安康——!
他急忙用被子包住頭,捂住耳朵。
整夜沒睡著,天亮後,匆匆向主人告辭,繼續前進。
天將黑,投宿到一個信佛的大戶人家。
主人盛情款待。
曹安康不敢喝酒,也不多說話,推說勞累,回房睡覺。
剛進門,聽見大院外麵有人憤怒地喊:曹安康——!曹安康——!
他吃一驚,慌忙關上門。
曹安康——!曹安康——!
與昨晚不同,是老年陌生男人的悲哀呼喊聲。
誰在跟蹤?是不是香音故意捉弄我?可是,我們無怨無仇,至於古文書和古幣……
聲音越來越高亢:曹安康——!曹安康——!
他往身上壓兩層被子,想:你盡情地喊吧!我堅決不答應。就是找來,我也不承認!
天亮,主人沒有什麼異常,笑吟吟地問:昨晚睡得好嗎?
不太好,有什麼怪鳥叫。
怪鳥?沒有呀,我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那可能是我做了噩夢。
曹安康望著明媚的太陽,想不通聲音從何而來。
又走一天,隨著太陽落下,他對夜晚產生恐懼:那個奇怪的聲音會不會再次出現?
天黑,沒有村莊,他到一個破落古廟過夜。
他連著三個晚上沒睡覺,又不停地趕路,疲憊不堪,困意將來,迷迷糊糊,要進入夢鄉。
廟門口有一個嘹亮的男童聲呐喊:曹安康——!曹安康——!
他驚得跳起來。
曹安康——!曹安康——!
聲音在廟門口,好像隨時要進來。
他恐懼地望著廟門。
曹安康——!曹安康——!
他壯壯膽,爬到門口,向外看。
月光如銀,除了喊聲,沒有其他聲響。
他爬回來,藏到神像後麵,哆哆嗦嗦過一夜。
同前兩次一樣,聲音在天亮之前消失。
喊吧!喊吧!我不信沒有發財的命,倒要看個結果!
這樣想著,他全心全意與喊聲做鬥爭。
“喊聲”不斷地變化,每天都是陌生的呐喊。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一月。
黃昏,遇見一個牧羊人,他說這裏是蘇巴什古城。
就是現代的庫車縣?
是啊。
就是天山南麓的庫車縣?
對啊,看你像是走遠路的,從哪裏來?
甘肅敦煌。
就是羅布泊邊緣的那個敦煌?
是的。
就是有靈光塔的那個敦煌?
完全正確。
這麼說,你一個人穿過了羅布荒原?
……大概是吧……
牧羊人恐懼地打量幾眼,轉身猛跑起來:鬼,我遇見活鬼了!
頃刻間,他沒了影子。
曹安康罵一聲掃性,將羊群趕進蘇巴什古城。
古城裏有一排土房子。
曹安康憂鬱地想:我是誰?怎麼到了這裏?
未來的道路像沙漠一樣不可靠,他不想再次穿越羅布荒原返回敦煌。
他被困在蘇巴什古城。
隻有檀木盒子裏的古文書陪伴。
拿到集市賣,沒人要。
他打著羊皮鼓叫賣,商販們說他擾亂市場,野蠻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