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公安局,去的那天,我給夏天電話,希望她能陪著我一起去。
夏天說:你真的要去自首?
我說: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我要為自己犯下的罪負責。
夏天說:可是,我真的沒有時間。
我想給兒子打電話,想了想,罷了。
前妻的電話號碼,我用手機翻出來,看了半天,想一想,我既然是那個孤獨的吉訶德先生,那獨自前往吧。
我的記者朋友們也沒有人跟隨我前往,他們大抵都把我當成了瘋子。
女士們、先生們,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我陷入了一個悖論之中。我如何證明我是一個收腳印的人?當我無法證明我所說的收腳印是事實時,又如何證明我所承認的罪惡是真實的?
我到公安局自首的那天天氣很好,我前所未有的吃了一份布拉腸粉。我想,也許,這樣是我在外麵吃到的最後的早餐了。我坐地鐵到公安局附近,在地鐵裏,我突然有些留戀起自由的生活來,我想,從今天起,我將不能再想坐地鐵就坐地鐵了,雖然我並不喜歡坐地鐵。走出地鐵口,我望了一眼南方的天。南方的天空,並不像北方那樣經常有濃重的霧霾。我抬頭看南方的天空,天空湛藍。我才發現,我有很久沒有這樣靜靜地仰望天空了。我留戀這一切,我突然覺得,我此行很有一點悲壯了。其實,不過是一個罪犯去投案自首,有什麼可以悲壯的。我又想,我是將自己的投案自首,當成了一種高尚的行為,這是對陸北川的褻瀆。這樣想時,我不再看天,我低下了頭,走進了公安局的大門。我相信,當我供述我的罪惡後,黃德基和李中標也就難逃法網了。
走進公安局,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自首,於是我問一名女警官。
我說:您好,請問,我要投案自首,找誰?
女警官有一張好看的臉,她看著我,像見了一個怪物:自首?
她緊張地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著我,說:你犯了什麼罪?
殺人。我說。
女警官又後退了一步。
我說:別害怕,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我被帶到一間問訊室,坐在一把前麵帶著橫杠的椅子上。這樣的椅子我很熟悉。許多年前,我在治安隊混的時候,派出所裏就有這樣的椅子。治安隊也有,但我們從來沒有用過。治安員不習慣用這樣文明的方法對待那些三無人員。我們治安員的方法更簡單也更用效。鋁管,皮帶,拳頭,皮鞋,哪一樣都好用而且有效。
我第一次坐這種椅子。坐下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內心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定。這一天終於來了,我一下子輕鬆了。
我是一名殺人犯,也就是說,我是一個危險的人。我的對麵坐著兩位警官。斜對麵,一女警官坐在電腦前。大約是聽說有人要投案自首,門口還不時有人探頭,有人走進來。我看見,審訊室的四壁都有攝像頭,這讓我更家的放心。我所說的一切,都將錄下來。
我說:能否給我帶上手銬?我想帶上手銬。
警官說:不必了。
接下來,開始了問訊和筆錄。
姓名。
王端午。
年齡。
1972年6月13日出生。
家庭住址。
我報上了我的住址。
職業。
嗯,作家。
警官問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那記錄的女警官也從電腦前抬起了頭,看著我。
女警官說:作家?王端午?又小聲對另外兩個男警官說,我聽說過他。
幾位警官臉上露出了興奮。
你是來自首的?
是。
你犯了什麼罪?
我殺了人。
殺了誰?
陸北川。
什麼時候?
二十年前。
什麼地方。
溪頭鎮溪頭工業區。
是你一個人,還是有同案犯?
我心頭一喜,這麼快就問到了我想說的問題。我說,我們一共有四個人。
另外三人叫什麼。
馬有貴。馬是牛馬的馬,有無的有,富貴的貴。不過,半個月前,他死了,跳樓自殺。
另外兩人?
黃德基。李中標。
兩個警察再一次停止了發問,經過了大約半分鍾的沉默之後。問話繼續。
黃德基?李中標?
大肚黃,道德的德,基礎的基。李子李,中間的中,目標的標。我說。
他們的職業?
黃德基,你們應該很熟悉了。就是你們的老大。現任市公安局局長。李中標想來你們也不陌生,著名企業家、慈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