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德基又是一腳,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捂著肚子,彎下了腰。

李中標就去拉黃德基,說:老大,算了,別和他計較。

黃德基罵:反骨仔,丟那媽,重色輕友的東西。你不是想留下自己吃獨食麼?也不撒泡尿照照,什麼東西,沒有老子,你就死在收容站吧。

馬有貴就拉著我說:你傻呀,你他媽算老幾,老大沒發話,你就說不用查了。

又對黃德基說:老大,要查,白天我們看得不仔細,沒看清車票日期。

陸北川顯然被眼前這一幕嚇壞了。她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黃德基吐了一口唾沫,還在罵我:丟那媽,反骨仔。

李中標勸黃德基說:算了算了。

又對陸北川說:你,身份證暫住證廠牌,拿出來。

陸北川將身份證和車票交給了李中標。李中標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又交給黃德基。

黃德基看了一眼身份證,說:陸北川,你叫陸北川?

又看了一眼車票,罵:半個月前的車票也拿來蒙老子。

說完就將那張車票撕碎,一揚手,車票就被南國的晚風吹散了。

黃德基指著路邊的馬路牙子,對陸北川說:蹲那邊去。

陸北川鎮靜了下來,說:你憑什麼撕我的車票,我的車票是一個星期前從四川來廣州的。

黃德基冷笑道:你說一個星期就是一個星期?誰作證?

黃德基指著李中標問:你剛看過的,是什麼時候的車票?

李中標小聲說:老大,光太暗,我沒看清。

黃德基罵道:丟那媽,你和他一樣,沒用的東西。

黃德基指著我。

陸北川又問馬有貴:馬有貴,你白天看過的,是什麼時候的車票?

馬有貴說:我看過,半個月前的車票。

陸北川說:你說是半個月前的車票,那你白天為什麼放我走?

馬有貴笑嘻嘻地說:我是看你長得漂亮,憐香惜玉。

陸北川又看著我說:大哥,你也查過的,你幫我說句話。

我低下了頭,不說話。當時的我想,有什麼用呢,黃德基看上你了,別說你有車票,就算你有暫住證又有什麼用。多年來,我也用這樣的借口來安慰自己,不是我不幫北川,是我實在幫不了。

黃德基說:這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陸北川大約知道,她是鬥不過我們的,於是說願意交罰款。

我現在就交罰款可以嗎?她說。

黃德基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又去查別的打工者。但那天晚上,我們再沒有抓任何人。不到十二點,黃德基讓馬有貴將陸北川關進囚車。黃德基對我和李中標說,你們倆在這裏繼續查,一點收隊。然後,他和馬有貴上車走了。

我知道,陸北川這一走凶多吉少。黃德基和馬有貴帶走北川後,我和李中標像兩尊木頭,站在昏黃的路燈下。我們許久沒說話,也沒有再查往來人員的證。過了許久,李中標長歎一聲,說:

走吧,兄弟,喝酒去。

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去找小姐。我和李中標,到我們經常喝酒的大排檔,叫了炒田螺,炒了幾個小菜。

我說:李中標,我想喝白的。

李中標說:好,兄弟我陪你喝白的。老板,拿兩盅藥酒。

那時大排檔都喝那種玻璃杯裝的藥酒,一杯三兩。我和李中標各要了一盅,菜還沒有上來,就喝光了。又要了兩盅。第二盅下肚,我的頭開始發脹,昏沉沉的。

我問李中標:李中標,你說,現在,黃德基,在幹什麼。

李中標說:管他幹什麼,咱們眼不見為淨,喝酒吧兄弟。

我說:李中標,你,有姐姐妹妹嗎?

李中標說:有又怎麼樣?你想幹啥?英雄救美?你有那個種嗎?

我說:李中標,我,這裏難受。我覺得,我們幹的不是人事。

李中標說:本來就不是人。你忘記了,我們打工時,叫治安隊什麼,治安狗。

我說:治安狗。我們都是狗,不是人。打工打工,出來打工,還以為可以實現理想,沒想到,混到人都做不了,混成了狗。

那天晚上,我和李中標,每人喝了三盅藥酒。兩人搖搖晃晃,相互扶著往出租屋走。夜已深,路上偶爾能見到一兩個歸晚的打工者。

李中標又說: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我們被治安仔追,追到了海邊上。

我說:記得,我們兩,對著大海,撒了一長泡尿。

李中標說:咱們,再撒一泡。

我還殘餘一絲清醒,說:撒尿,在大街上?

李中標說:怕什麼,老子是治安隊的,怕什麼,誰敢笑話,老子,就抓誰。

李中標說著推開我。我和李中標兩人,掏出家夥,邊走邊尿。那泡尿真長啊,我們似乎走了一條街,在我們的身後,留下的是一長條彎彎曲曲的尿跡。

那天晚上,我和李中標後來說了些什麼,我都不記得了。但是,當我回到過去,回收那晚留下的腳印時,親眼目睹了我和李中標的醜態,我們倆人掏出家夥,邊走邊尿。走到一根電線杆子前麵時,我和李中標都停了下來。

李中標衝那電線杆子罵:丟你老母,你敢笑我,老子是治安隊的,你敢笑,把你抓起來。

我也叫:老子是治安隊的。

但那電線杆並不害怕我們。遠遠的,還有兩個晚歸的打工者看見我們,開始是繞道而行,但看我和李中標醉得不省人事,倒也不怕,遠遠地站著看笑話。我和李中標的褲子尿濕了。我們兩人都忘記了將家夥放進褲襠裏,上去抱著電線杆子,叫著老子是治安隊的老子怕誰,然後,像兩癱爛泥一樣,倒在電線杆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