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容所的七天裏,先進來的人都走了,胖子走了,少年李國強走了,眼鏡走了,又有新的人進來了。在胖子走後,馬有貴占據了那個最靠外麵的位置。進去的第三天,我也出現了腹瀉,吃過藥後,腹瀉是止住了,但饅頭和青菜粥,卻再也一口都吃不下了。在接下來的兩天,是馬有貴在照顧我。馬有貴對我說,以他的推測,眼鏡十有八九是死了。

我說:也許吧,我也會死的。

馬有貴說:熊伢子毛,不能死在這裏。

馬有貴說:我看得出,你是一個要強的人,沒人贖,我們一起轉去勞教。聽說,勞教可比收容所要黑得多,那裏有牢頭,還要做苦力。咱們幾個也算是難友,到了勞教所,要抱成團,否則,被人欺侮,任人斬。

馬有貴將我們同一天關進來,到現在還沒有被贖走的團結在了一起。我們甚至舉行了一個結拜儀式,我的年紀最大,是大哥,馬有貴是二哥,餘下的兩個,是小弟。我們相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然而,我們很快就背棄了結義時許下的諾言。就在即將被轉送去勞教時,黃德基的電話打到了收容所,李中標也趕到了收容所。我被救了。那時,我已極度虛弱。當我聽見從鐵門外傳來管教的聲音,說王端午,出來,有人來贖你時,我還以為我要死了,我聽到的,不過是幻覺。馬有貴激動得跳了起來,將昏沉沉的我弄醒,興奮地喊著,王端午,有人來贖你了。

我說:誰會來贖我呢,別安慰我了。

馬有貴說:是真的。

其它的人也都興奮了起來。我又聽見門外傳來的聲音,而且,鐵門也打開了。我看見了管教說:王端午,哪個是王端午,你可以走了。

馬有貴一把拉著我的手,撲地一在我麵前,說:哥,哥,你出去,讓你朋友,把我贖出去,一輩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馬。做牛做馬。

其它人,也都跪下求我。

我們結義過的。他們說。

管教命我快點出去,然後關上了鐵門,將馬有貴他們的叫聲關在了身後。

走出收容所的大門,我看見候在那裏的李中標,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李中標的懷裏。

李中標按了我的人中,我慢慢緩了過來。李中標的眼圈發紅,說:兄弟,受苦了。

阿立。我醒過來,首先想到的並不是馬有貴,也不是我同倉難友,是阿立。

你快去,把阿立也贖出來。我對李中標說。阿立。你把阿立贖出來。

李中標說:你坐一會,我去。

李中標去了,過了十幾分鍾,李中標搖了搖頭,說,阿立三天前就被人贖走了。

李中標救了我。我求他將我們倉室的人都贖出來,李中標說他沒那麼多錢。

李中標說:你傻麼,這裏關了上千人,每年要關幾萬人,你贖得過來?

我說:你手上有多少錢,算我借你的,到時還你。你能贖幾個就贖幾個。李中標搖了搖頭,說:隻夠贖一個。

原來,李中標去找我,聽廠裏的人說不見了,估計被治安隊抓了,就去治安隊找,沒找到,問黃德基,查到了我被收容,於是,黃德基的一個電話救了我。李中標贖出了馬有貴。後來,我們又在李中標的幫助下,認了黃德基做大哥,我們成為他的馬仔。後來,我們當上了治安隊員,走在南方的天空下,再也不用害怕被抓了。我們從被抓的人搖身一變,成為抓人的人。從前,我們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現在,我們掌握著別人的命運。雖說一開始,心裏會多少有些不忍,慢慢的,習慣了。再說了,每個隊都有創收任務。我們的工資,在完成創收任務之後以提成結算。事情就是這樣簡單,要麼我們去抓更多的沒有暫住證的打工者,要麼,我們再次淪為被抓的對象。我們很容易做出了選擇,我們很快說服了自己。從此,我真正陷入了罪惡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