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貴說:合駿壓了我一年的貨款,合俊一倒,我的小廠也跟著倒了。欠了一屁股的債,沒辦法,才又去打工的。

我問馬有貴,還記得北川嗎?馬有貴沉默了一會,說,我們兩都要死了,也是該死。隻是,更加該死的,一個黃德基,一個李中標,他們卻活得好好的,一個官越當越大,一個錢越賺越多。

我說:有沒有想過,我們站出來,把當年的事說出來,麵對媒體。

馬有貴盯著我,說:你想這樣做?

我說:想,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你也是要死的人了。我們死之前,把當年的事說清楚,死了也心安。

馬有貴眼睛一亮,說:對,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

我說: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想拉誰墊背。我們是有罪的,我們要贖我們的罪。

馬有貴的眼裏,一時空起重重迷霧。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他累了,要回去了。

我問馬有貴要了他住的地址和電話,就道別了。

馬有貴走了,留下我站在1995年南國的夜晚。十字路口治安隊的囚車已經沒有了影子。街上偶爾會有一兩個匆匆行人。而工廠裏依然燈火通明。有風吹過,帶來海水的鹹腥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1995年帶著海風的南國的氣息。然後,我回到了2014,靈魂回到肉身之中,什麼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第二天,醒得很晚,自從晚上開始收腳印之後,總是起得很晚,白天昏沉沉的,感覺很累。兩條腿尤其累。我醒來時,李中標已經在酒店等我,他陪我共進了晚餐,並問我晚上睡得可好。

我說:不好,很累。

他說:看你,眼圈發黑,你就是心事太重。

我說:昨晚我見到馬有貴了。

李中標說:馬有貴?他來了?你聯係上他了?

我說:不是,我昨晚收腳印,回到了1995年的溪頭,回到了我和馬有貴相遇的那個夜晚,沒想到,馬有貴也在收腳印,他昨晚也回到了那裏,我們聊了許多。

李中標之前對我所說收腳印的事一直深表懷疑,而現在,他大約更不相信了。

你真的遇見了馬有貴?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李中標的問話有些裝模作樣了。

我說:怎麼能好,好就不用收腳印了。

收腳印怎麼了?李中標說。

我說:收腳印的人都是快死的人。我還有三個月,而他隻有十天了。

李中標說:真有這樣的事?

我說:他得了塵肺病,沒有錢治,活不久了,我要去看他。

李中標說:他在什麼地方?

我說:昨晚收腳印時,他給了我地址。我記得很清楚,他現住長安烏沙的一出租屋。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和我一起去找他。

李中標狐疑地看著我,然後以顯然明白我伎倆的那種笑,指著我說:你早知道他在哪裏,是不是,是不是?

我說:我以我的人格起誓。又說,要不,我們倆一起去看馬有貴。

李中標為難地說:我還有會要開。

我說:什麼會,很重要嗎?不能抽出兩個小時嗎?

李中標沉默了許久,拿出手機,翻出一條新聞。說:你看看這個。

我看了,是講本市的市委書記,昨天在省委開會時,被中紀委從會場帶走了。

我說:好,又一隻老虎被打了。

我看李中標的臉色不太好。明白了一點什麼。說:會牽連你麼?

李中標說:這樣吧,我安排司機送你去長安,如果馬有貴真像你說的那樣,住在出租屋裏,而且得了塵肺病,他的醫藥費我來出。我就不信他隻有十天能活。如果他活過了十天,就說明你那什麼收腳印都是騙人的。

李中標不願回答我,被打的大老虎是否和他有牽連。但從他的神色,我知道,李中標還是擔心的。這樣的時候,他還能和我一起吃早餐,說明他還是很重舊情的。

李中標又說:這樣,我派司機和你一起去長安,你受累將他接到這裏來,我給他安排住院治療。

我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昨晚他告訴了我他的地址,我卻忘了問他的聯係電話。

吃完早餐,李中標就安排司機送我去長安。一切順利,果然,我在馬有貴留下地址的出租屋找到了他。雖然昨晚見過收腳印的馬有貴,但眼前的馬有貴還是讓我心酸。馬有貴瘦得已不成了人形。見到我來,他依然還是有些吃驚。

你來了。馬有貴說。

我來了,昨晚約好了的。我說

昨晚?昨晚?馬有貴重複著。

昨晚,我們不是約好了的麼?我說。

昨晚。馬有貴說,昨晚我是夢見你了。

我說:不是夢,我們在收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