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們、先生們,喝了水,我該繼續講述了。
我知道,現在,你們的心中,有一係列的疑問。
誰是北川?
我,李中標,黃德基,馬有貴,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
我給他們發短信後,他們回複了沒有?
我為什麼要殺人?
你們急於知道這一切的答案。但,我是個小說家。小說家的職業習慣,在拋出懸念之後,就要習慣性夾帶私貨。於是,懸念成為一個鉤子,鉤住讀者的味口,讓他們放不下。
這位先生您別生氣、慢動怒。別人都沒有生氣,就您生氣。您的肝一定不好,心髒也許有問題,我建議您去做一下檢查。我說我是小說家,沒有半點驕傲的意思。這樣說,不含對小說家這職業的道德評價,隻是陳述一種事實。多年的職業經曆,讓我養成了埋伏筆、拋懸念的惡習。小說家莫言曾說,他是個說故事的人。說故事的人當然要把故事說得吸引人。不過,我不太認可莫言這謙虛的說法,莫言並不是一個老老實實說故事的人,他的故事中夾帶的私貨尤其多。還有,我覺得小說家可以是說故事的人,也可以是不說故事的人。小說家寫作,歸根到底不是為了說故事,而是有話要說。這話可能是故事,也可能不是故事。說故事不是目的,隻是手段,而且不是唯一手段,隻是眾多手段之一種。一個小說家可以終生選擇說故事這一手段,也可以選擇各種手段。一篇小說可以用單一手段,也可以是眾多手段的組合拳。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好比打架,隻要不是競技比賽,沒有規則限製,則兩人打架目的隻有一個,打倒對方,這時,沒必要拘泥於是用拳還是用腿,順手抄起一塊板磚,甚至於牙齒、口水等顯得有些賤的招數都可以,總之是怎麼順手怎麼來,有什麼招數什麼武器都可以用上,沒必要拘泥於我是少林派的不能用武當派的招數。同理,也沒必要將寫作分成我是在寫小說,還是寫散文,還是在寫詩,還是在作評論,或者自說自話。中國古人將這一切都稱之為文章。你在寫文章。你有話要說。諸葛亮寫前後《出師表》,何常想過他是在作一篇散文?他隻是有話要說,把要說的話說得清晰明白就好,無意間卻成了散文經典。司馬遷的《報任安書》,不過是一封書信,又何常想這是在作散文,但這篇文字,卻感動了一代代中國人。現在的作家有個毛病,動不動就擺出一副我在作小說,我在作散文的架式,他們的作品,最大的毛病是太像小說,太像散文,太像做文章。太做了,就少了文章本天成的自然,不再是妙手偶得之。《菜根譚》中有句話我很喜歡,“文章做到極處,無有他奇,隻是恰好;人品做到極處,無有他異,隻是本然。”當然,我這樣說,並不是夫子自道,認為我的文章是恰好的,我是說,我欣賞這種恰好的文章,你在讀他的文章時,不會意識到你是在讀一篇好文章。讀完之後,你被這篇文章打動,它的人物,它的思想,它的情感,它的詩意……這位先生,我真的建議您去看一看醫生,您受不了我的饒舌,別人都能受,就你不能受,您不覺得有問題嗎?我不怕您打擊報複,我都殺人了,我遲早要被槍決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我說到哪裏了?對,說文章。好的文章,讓你久久忘不了。時下很多當紅大作家、小作家的作品,文采不可謂不好,可讀的時候,你時刻是清醒的,你明白你是在讀一篇好文章,這就不是頂好的文章。我當編輯時,不喜歡編專業作家的稿子,專業作家的稿子,大多時刻提醒你,你在讀一篇好文章。我喜歡編那些不曾寫過文章的人的作品,我曾編過八十歲老太太的文章,老太太隻讀過三年書,嫁人後生育了五個子女,她將五個子女都送進了大學,個個成了學者。老太太七十五歲時從農村到城裏,無聊之時,在孫子的算術本上,用她能寫的有限文字回憶自己這一生。這是我讀到過的,最平和通達的文章。我還曾編發過一位村婦的文章,村婦養了十年豬,寫的就是養豬的事情。這樣的作品,一是自然,二是提供了新的經驗和獨到的人生感悟。我曾和某青年作家聊天,作家當紅,被文學界稱為70後代表人物,言必稱博爾赫斯、卡爾維諾、卡夫卡……當然,在他嘴裏出現的這個名單很長。我欽佩他的博學,他能整段背誦出這些作家的文學觀和對人生、世界的看法。一次,我打斷了滔滔不絕的他,說,對不起,我想知道,你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