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四章(3 / 3)

好了,再往下談就流於情色了。說回當時在醫院的情形。當時,我輕輕坐起來,撫摸著夏天的長發。我是多麼愛這個女人,可是我要死了。我知道,人死之後,還有一個靈魂的世界,但生死之隔,我們存在於兩個不同的維度,從此就是陰陽兩隔了。夏天沒有醒。我從夏天背的包裏找出了她的梳子,然後給她梳頭,我將她散開的長發,輕輕編成了一條長長的麻花辮子。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夏天在一起的那個晚上,我們溫存過後,夏天像一隻小貓一樣趴在我的懷裏,說,端午,給我梳頭吧。我說好。她就坐在床上,從包裏拿出梳子,讓我給她梳,她說隻梳三下。我問為什麼?她說她們家鄉的習俗,一個女人,讓男人給她梳三下頭發,這個女人就會愛她一生。我給她梳了三下。我將夏天輕輕抱起來,放到了床上,夏天還沒有醒。我給她蓋好被子,然後走出了病房。我感覺好了許多,也不發燒了。

我走出了醫院,醫院後麵有一條路,路兩邊全是高大的大王椰樹。我順著那條路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遠,我看見了一幢橫架在道路上方的建築。建築的兩邊,各有一個供車輛通行的口,而在那建築的下方,有一個大廳,許多的人,正從那大廳裏進進出出。我明白了,我這是來到了南頭關。我隨著出關的人流,走出了過關通道,經過了被一人高的柵欄分割的曲折的通道,我知道我這是出關了。

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經過南頭關,現在,南頭關也不再存在,人們進出深圳不用再憑一張邊境通行證,甚至連身份證都不再需要了。南頭關對於我,對於許多在中國開始改革開放初期來到深圳的打工者來說,一定是揮之不去的記憶所在。前些年,深圳提出要建一個打工博物館,在選址時有媒體采訪我,我說,最有代表性的建築應該就是南頭關,多少人間的悲喜劇曾經在這南頭關前上演。當然,我的提議並未得到官方采納。後來,官方找了一處舊廠房改造成了打工博物館。他們認為,工廠更能代表中國製造的光榮曆史,而我提出的南頭關,代表的卻是中國製造背後的傷口。它們是一枚硬幣的兩麵,官方刻意強調了工廠所代表的輝煌的一麵,卻不經意間掩蓋了南頭關所代表的黑暗的一麵。

對於南頭關,所謂的打工文學,對此有許多的描寫。在打工文學中,這是一個經典的所在。在紀念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時候,一家很有影響的報紙約我寫一篇紀念文章,我寫的就是關於南頭關的記憶,那篇文章的標題叫《無數K們的城堡》。我還讀到過我的同行王十月的一篇關於南頭關的文章,我是在《天涯》雜誌上讀到那篇文章的,文章的標題叫《關卡》。在文中,王十月稱南頭關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障礙,橫亙在城鄉之間,把他的世界一分為二。

一九九五年,王十月與南頭關相遇。我可以在這裏引用一段王十月的文章——

“戒備森嚴的關口,長長的通關人流和車流,閃著涼氣的鐵絲網,鐵絲網外那護城河一樣的鴻溝……武警手執大喇叭,驅逐著流連在關口試圖蒙混過關的人群。治安員神出鬼沒盤查暫住證、清理“三無人員”以緩解關口的壓力。我依然沒有邊境證,除了一張身份證之外,沒有什麼能證明我是誰,更別說清白。一張從武漢至廣州的火車票,成了緊要關頭證明我來深不久、還無需辦理暫住證的救命稻草。

第一次與南頭關的相遇,讓我對關內的世界產生了更加濃烈的渴望。而關內的世界,暫時隻能存在於想象中,那些想象有關成功,有關金錢,有關自由與尊嚴。要想獲得這一切,首先就是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