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黑
名家
作者：王宗坤
這次老柴來孤島林場巡查，老計把他領到了真如意酒店。這家酒店老柴來過，那還是他剛調到林業局不久，前任王局長帶他來鎮上認識認識，中午鎮長就把接風酒安排在了真如意。那可是鎮上最好的飯店，光王八就上了兩隻，一隻用來清燉；還有一隻宰好洗淨之後放在大鐵鍋裏倒上二鍋頭點燃了燒著吃，美其名曰火焰甲魚。老柴記得當時王局長嫌奢侈就客套了幾句，那鎮長倒很聰明，辯解說，這兩隻王八實際上是一道菜叫水深火熱。
在包房裏坐定，老計就開始點菜，雖然沒要水深火熱但點的也都是硬菜，老柴在旁邊阻止，說咱就兩個人吃不了這麼多。老計好像今天撿到了金元寶，不顧老柴的聒噪隻顧點下去，老柴有些急了，站起身說你再點我就走了。說著就把凳子往後拽身子趔趄著就要離開，老計這才擺擺手說，行了，聽你的，不點了。老柴是真想走，他和老計從來就沒有吃過這麼奢侈的飯。每次來孤島林場巡查老柴都是在老計的護林房裏打尖，一開始兩人還弄點小酒喝喝，後來有了五條禁令老柴隻要騎車就不喝了，這樣兩人的飯就簡單了許多，有時是老計從家裏弄來的鹹魚就個饅頭，有時是老柴帶點下飯的臘肉腸。
今天上午從局裏出來的時候老柴是騎著摩托車的，可巡查到前麵的紅河林場摩托車說什麼也打不著了。老柴身下的這輛摩托車也有年頭了，咳嗽癆病的老年症狀早就顯現，在路上趴窩也屬正常。大前年林業局倒給配了警車是輛桑塔納2000，還專門申請了警車牌照，車身上打著林業巡查的字樣，開著怪神氣的，但麻煩也隨之來了。林業局不但局長書記多，下屬科室也多，今天這局長出發要帶警車出去說場麵，明天那書記下鄉說這車安全，還有科室的頭頭腦腦們，作為林業局下屬的林業派出所跟這些科室是平起平坐的，說起來哪一個都得罪不起。一年下來警車用在巡查上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老柴就有些煩了，今年初趁著上頭清理警車就把車交了，自己跟所裏的幾個同誌下來巡查就又騎上了摩托車。騎了一段時間就重新找回了感覺，也嚐到了這摩托車的優勢，去林場的路大多是溜窄的山路和河灘路，摩托車穿行在其中自然比四個輪子的汽車靈活了很多。再者開著汽車出來跟老計啃個鹹魚饅頭總覺得不是個事，怎麼著也得弄上兩個菜，這無形中就把巡查這個單純的工作搞複雜了。所以盡管局長說了多次要重新給派出所配警車，老柴卻一直不是太熱心。
看摩托車實在打不著了，老柴就把它留在了紅河林場，讓那裏的同誌有機會給修一下，自己借了他們的自行車騎了二十多裏山路來到了孤島林場。老計一看老柴是騎自行車來的樂了，說這真是天公作美，剛才還在想怎麼處理你那輛破摩托車呢！現在好了，快把自行車鎖上我們去鎮上喝酒。老柴有些吃驚，這有點不像老計的風格，老計的吝嗇是出了名的，諢名老計就是這麼得來的。老計實際姓李，年輕的時候在村裏幹過會計，一次有位熱心人給他介紹對象，就有人撮弄說成不成四兩瓶，你不先表示表示？老計那時也老大不小了，隻因小時候帶著撓鉤跟著大人去地裏鋤草不慎跌倒把小雞雞刮傷了，後來在石窩子裏洗澡，有人發現老計的小雞雞不僅縮在裏麵，而且還是歪的，就傳言說老計的那個物件廢了，就憑這傳言老計弄到老大也沒找上對象，所以能有人給介紹對象老計那是求之不得，趕緊弄了幾個硬菜把媒人請到了家裏。席間媒人開始介紹女方的情況，當老計得知對方不但是個寡婦而且還帶了個四歲的兒子，心裏頓時涼了。老計的條件不差，過得日子也不錯，那個傳言也僅僅是個傳言，下麵的家什好使不好使老計自己知道，但知道又能頂個屁用，這個部位在身體最隱秘的地方，總不能見人就扒下褲子來展示展示吧。當時的老計還不想找個有負擔的寡婦，看著那滿桌子的菜就有些後悔，這可是他的血汗錢呢！到了酒席的後半截老計就不讓媒人說下去了，隻說都是鄉裏鄉親的就是不介紹對象咱們也應該喝個酒了，怎奈這媒人一直沉浸在自己準備玉成的好事裏，老計的提醒到酒場快要結束媒人也沒有明白，最後老計幹脆就把話挑明了，說今天咱們是喝亂場子酒，酒錢咱就來個扳倒酒壺算賬一人一半。這下媒人傻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從口袋裏掏出幾個錢扔下，頭也不回地走了。從此老計就出名了，都知道他是個年輕的老算計，後來老計這個綽號就傳開了，這個事件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老計打了大半生的光棍兒，直到前幾年他混事在外的表弟才從東北給他帶回來個媳婦。
就憑老計這種吝嗇性格會去飯店請客？所以老柴的吃驚是有道理的。但這次老計好像是玩真的了，一邊笑嘻嘻地看著老柴一邊回身鎖上護林房的門，見老柴倚著車子不動，催促說走啊！怎麼著！還請不動你這大所長了？老柴見老計這麼樂嗬就開玩笑說，今天不會是扳倒酒壺算賬吧！要這麼著我可沒帶錢！老計臉紅了，說莫看不起人，那是哪年的老黃曆了？今天我是發工資了，早就想請你的客，不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嘛！說著舉了一下腰間的荷包。
重新坐下老計說，咱弟兄倆老長時間沒好好喝兩盅了，今天你沒有開車來，天上又下著小雨，這不是天賜良緣嗎！老計高中畢業在這窮鄉僻壤也算個秀才，所以動不動地喜歡甩個文詞兒，但大多時候是亂甩，剛認識的時候老柴還有心思給他糾正一下，後來也就習慣了。幾杯酒落肚老計的眼圈兒紅了，說大哥我能有今天全虧了你，若不是當年你出手相救，說不定我還在裏麵吃牢飯呢！更甭提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了。老柴知道老計又想起了當年的那個事件，就忙說，剛才說不提老黃曆，你怎麼又提？來，咱們喝酒。說著舉起杯子跟老計碰了一下。老計也端起杯子來迎合著說，怎麼是老黃曆呢！這才幾年的事！我如果忘了，不成忘恩負義的不義之徒了！
那年春天聽說澳大利亞蔓延的大火幾乎燒掉了半個澳洲，上麵防火的要求就特別嚴格，護林員老計的任務明顯比過去繁瑣了很多。老計所負責的這片林地過去是一片不毛之地，附近村莊的群眾見種糧食不行就把它開辟成了墳地，後來新中國成立大力開展荒灘造林，現在的大部分樹種都是那個時候發展起來的，但墳地依然在，很多人家在清明時節依然要來林場上墳，這就給林場防火造成了很大的難度。老計是個有心人，對林區的墳塋進行了登記，清明節前後這幾天就釘在這幾片墳地上，看哪家來上墳就守候在旁邊，待對方完事再把殘餘的明火處理掉。這樣清明過後基本上就沒出現什麼問題。本來老計就可以在這關鍵的季節鬆一口氣了，但在後來的一次巡查中老計發現了一座新墳似乎沒有人過來，老計又等了幾天還是沒有人過來就沉不住氣了。仔細看墓碑上的名字，墓碑的主人姓喬，下麵還列著一大群子孫，姓喬的大都住在山前村，老計就試著往山前村村委打電話，還真讓老計猜中了，這人還真是山前村的，年前才因病去世，下頭有四個兒子一個姑娘都已成家立業，弟兄四個因為喪事鬧了矛盾，到現在還各自撅著把給老人上墳也耽誤了。老計了解了這個情況就給接電話的村幹部說，老人把這麼多孩子養大不容易，生前沒讓老人享上福，死了就不能讓他們在地下不安生了，現在是清明節趁著地門打開，再怎麼著也應該給老人送點上路錢。你去跟他們說如果這幾個孩子不來上墳，我就豁上這張老臉替他們在墳前燒道紙了。第二天老計繼續守在這個墳塋前還真把喬家的四兄弟等來了，老計挺高興熱情地上前跟四兄弟打招呼，誰知四兄弟知道麵前的笑麵虎是老計之後帶搭不理的，老計心裏沒有生氣，心想教你們盡孝道是沒有錯誤的，有意見不是也來了嗎！這就說明你們從心裏還是認可我的話的。四兄弟上完墳虎著臉就要離開，老計看到那火紙還閃著明火就趕緊上前撲滅，四兄弟中間一個長絡腮胡子的看到老計的行為橫眉立目地問，你要幹什麼？老計隨口答道，滅火。絡腮胡子抬手就給了老計一拳，說誰讓你多事的！來不來上墳你管！有這點火星你也管！你以為你是幹什麼的！絡腮胡子長得五大三粗的，這一拳過來一下把老計打倒了，老計的眼前一片金星，有股黏糊糊的東西從鼻子裏流出來，老計懵了，本能地抓起身下的石塊朝絡腮胡子投過去，絡腮胡子朝左邊一閃，石塊恰巧砸中右眼。後來的事情連絡腮胡子自己也沒想到，去醫院一檢查視網膜破裂右眼完全失明了，老計很快以傷害罪被刑拘。老柴了解了這個情況之後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救救老計，且不說老計在整個護林行業是數得著的模範，單看事件本身老計也不應該被判刑，是絡腮胡子先動的手，老計屬於正當防衛，盡管有點防衛過當造成了傷害，但也情有可原。老柴警校畢業又在公安係統幹了多年還是有幾個過硬關係的，安撫好喬家四兄弟，老柴找到了幾個管事的同學，事情很快就妥善解決了，給絡腮胡子造成的傷害補償由林業局和老計各分擔一半，絡腮胡子不再追究老計的責任，老計很快就無罪釋放了，由此老計把老柴種到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