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狼後有虎,他們卻不得不按照方笑語計劃的路線來行進。
大裕朝是與大承大周一樣富饒強大的國家,遠不是區區流沙國和四十萬兵力就能對抗的。所以他們不會與大裕朝殊死頑抗,因為這一開始就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
而他們一旦退回大承國界,大裕朝顧忌大承的想法,或許不會再追擊,可這一切也不過是方笑語為他們設計的退路而已。因為在大承的國界之內,除了這邊城的城牆上,竟然還埋伏著另一支軍隊。他們由大承的戰神方劍璋帶領,要伏殺幾萬人不在話下。
梁薄突然想到,京中傳來的消息稱,皇上撥了五萬京畿衛給方笑語,讓她帶兵前來北燕。但他卻隻見到了方笑語其人,那五萬京畿衛此刻卻下落不明。
那支神秘軍隊絕不可能是鎮遠軍。就算他再不主事,這軍營中若是有五萬大軍調離,也定然會傳到他的耳中。所以,那支神秘軍隊,定然是那五萬京畿衛無疑。
但是,從斥候的回報中他可以聽出來,對方伏擊了流沙國的殘兵之後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安然撤退了。明明以那樣的能力,又是方劍璋親自帶隊,麵對流沙國殘兵兵荒馬亂之時,為何就輕易撤退了?
隻是為了保住兵力不失?
不對。戰爭之中,折損人馬這是人之常情,身為一個百戰百勝的大將軍,不會天真到害怕手下的兵死傷便放敵人從容離去。定然是有什麼理由的。
他沉思半晌,卻突然看向了方笑語。
莫非……?她想將這些人重新引回此處?
為什麼?為什麼能在半路就伏殺至少一半的人卻不這樣做,偏要將這些殘兵引回城牆下?
“梁將軍,這一戰,便是你的埋骨之處。今夜,還請梁將軍好生歇息,明日,或許會有一場大戰,需要將軍……拚盡全力。”方笑語用這樣一句話為梁薄的疑惑作了解釋。
梁薄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著方笑語。莫非隻是因為要他去死,所以就將二十幾萬人重新趕了回來?
莫非,她要他一人獨自麵對二十萬人?
梁薄最終苦笑。果真是報應。他設計方劍璋與五萬大軍麵對五十萬的敵軍,死傷殆盡。如今,方劍璋的女兒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他一人獨對二十萬人……
這確實是一場注定的送死之行。可是他卻不能不聽。因為他得為他的家族著想。
“末將聽命。”梁薄終於還是低下了頭。認了命。
或許這是最好的選擇。也是他最好的歸宿。
第二日一早,梁薄就已經換好了他最心愛的鎧甲。這身戰甲,已經陪伴他無數個年頭了。仔細想想,這戰甲好像是他第一次斬首敵方大將,奠定了一場戰爭的勝利,於是方將軍獎勵他的。
那之後,他就珍而重之的穿著它,一路陪伴自己在戰場上廝殺。它就如同是他最信任的夥伴,已經無數次的救過他的性命。
而如今,它卻要陪著他埋骨在城下那片戰場之上了。
難得的,昨夜他睡得無比踏實。明明明日就要赴死了,但卻沒有多少恐懼。就如同往常上陣殺敵一般,每一次都抱著會死的覺悟上陣,活下來時就感到由衷的興奮。
“梁將軍,可準備妥當了?”此時的方笑語,也身著一身明亮的戰甲,隻是那戰甲看起來並不冗沉,穿上之後,反倒是讓她有了一種巾幗不讓須眉的之感。
“大小姐,流沙國善使騎兵,而我北燕卻多步兵,你要小心。”梁薄第一次叫了方笑語大小姐,而非是欽差大人。
昨夜他睡得踏實,卻也做了夢。夢見最開始從軍的時候,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第一次上戰場差點嚇得尿了褲子的小兵,一路攀爬一路晉升,成了鎮遠軍的四個副將之一。回顧起前半生,他突然覺得很充實。其實那些被人羞辱被人看不起的小小怨憤早就不那麼重要了,可偏偏他沒有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一念之差,滿盤皆輸。
“梁將軍,為將者的宿命,即便要死,也要死在那片戰場之上。我不殺你,不是因為我仁慈,而是因為於你而言,有著更好的歸宿。你之罪,罪不容恕,即便我網開一麵放你一馬,即便讓你安全的回到京城,你也依然無活路可走。而我又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且睚眥必報的人,你害我爹,害我夫君,讓我險些失去了他們,所以我不會放過你。在我眼中,你唯死一路可走。但這麼殺了你,未免也太可惜了。你曾經,畢竟是百姓心中的護她們周全的英雄。英雄即便陌路,也該有屬於他的葬身之處。你是軍人,軍人,就該死在戰場之上。所以梁將軍,安心上路吧。你的家人,隻會以為你是為大承而戰死沙場。他們不會知道你做過什麼錯事,不會知道你曾走錯了路,他們會以為你生是英傑死為鬼雄。他們會繼續以你為傲。去吧。”方笑語眼中沒有憐憫,卻也沒有仇恨。
仇,已經報了。隻要梁薄戰死在沙場,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於他以什麼樣的方式去死,以什麼樣的身份去死,這都不重要。
梁薄突然覺得鼻頭發酸。
軍人的宿命,就該是死在沙場之上。
這是什麼歪理!比起死在沙場之上,他更加喜歡榮耀一世後死在那個兒孫環繞的病床之上。
可這都是他自找的啊!
梁薄麵對著方笑語,躬下身,卻什麼都沒說,以沉默來做別。
他轉身,卻見他的幾個心腹也身著戰甲,似乎在等著他。而他們身後,刀因默默的站著,神色中已是決然。
“你們這是做什麼?”梁薄眼裏突然就有了淚水。
“陪將軍一同赴死!”幾人大喊道。
直到此刻,梁薄這才真正的生出了悔意。這些對他而言無比珍貴的財富就這麼被他隨手丟棄了,而那些根本不重要的東西,卻如夢魘般纏了他多年。
自己怎麼會如此愚蠢?他明明已經有了再多的財富與地位都換不回來的東西!
梁薄突然就看到了後頭的刀因。他麵無表情的站在眾人的後頭,身著戰甲,手握橫刀,一副隨時要出征的架勢。
“你……”梁薄不知道要如何麵對刀因。他恨他的背叛,可他卻又沒有資格與立場去控訴這樣的背叛。
趙三說的對,上梁不正下梁才歪。他們兩個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將軍,為了阿琛的性命和刀家的香火傳承,末將不得不背叛將軍。末將不求將軍原諒,但至少願與將軍一同赴死。求將軍成全!”刀因彎下腰,手指緊緊的握著手中的大刀,生怕梁薄說出一個不字。
他是自願赴死的。在確認刀琛安全之後,他安排了家人的將來,便決定與梁薄一同死在戰場之上。
他不為他的背叛找借口。無論為了什麼,背叛就是背叛,任何的借口都是蒼白無力的。他隻想盡自己能盡的最後一分力,能做到哪裏就是哪裏。
梁薄想要開口回絕。既然投效了方笑語,能夠保住性命,又何必赴死。但是當他的目光觸及到刀因握著刀的蒼白指節,拒絕的話卻無法說出口。
他苦笑了笑,最終歎息道:“罷了。隨你。”說罷擦過他的胳膊,下了城樓。
“末將,領命!”刀因驟然挺直了身子,跟在了梁薄的身後。
城樓下,是空曠的戰場。那二十萬流沙國殘兵雖然被一路趕了回來,卻並沒有繼續攻打北燕,而是在營地中休養生息。
但是奇怪的是,方笑語也沒有趁對方疲憊就主動進攻,那一夜,原本該兩方對壘的戰場上安靜如斯。
“大小姐,若是梁薄選擇了用全族的性命來換戶部尚書梁大人的命,你真的會成全他,讓梁氏一族因他而被屠戮?”周安不知何時來到了方笑語的身邊,看著城門下站著人幾人,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