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大漠獨孤(2 / 2)

呼韓邪是在湖心亭再找到的獨孤絕,那時他已經大醉。

呼韓邪跟了獨孤絕二十年,唯一記得他醉的這麼厲害的時候是在七年前,獨孤絕的生母自縊之時。

呼韓邪手還沒碰到獨孤絕,他就已經醒了,戒備和殺氣在他眼底一閃而過,隨即依舊是溫潤如煙海的淡漠。那煙青色的身影似乎融在了黑夜中,酒香裏,孤絕而又沉冷。

呼韓邪躬了躬身,“主子,我扶您回去。夜寒露重。”

獨孤絕終於放下手裏還拿著的酒杯,自嘲的一笑並未站起,反而又斟了一杯。

上好的桂花釀酒香撲鼻,而獨孤絕眼底隻有濃到化不開的寒意,許久,他突然自嘲一笑,似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口,“呼韓邪,你可覺得我心狠?”

呼韓邪腦海裏自然浮現三日前的場景,果決的搖搖頭,“主子隻是做分內之事。”

獨孤絕輕輕一笑,“好一個分內之事!”他飲盡一杯,再倒滿一杯,“那你可知,此時我的分內之事是何?”

“靜待佳音。”四個字從呼韓邪嘴裏說出鏗鏘有力。

隻要大漠王一死,帝位自然落到了獨孤絕手裏。

然而出乎呼韓邪意料的是,獨孤絕竟然笑了起來,隻是這笑沒有半分溫度,“普天之下,販夫走卒,世子大夫,可還有人不知?”

呼韓邪一愣,隨即想通什麼震驚的看著獨孤絕,而上位之人隻是自斟自飲,落寞冷峻“呼韓邪,你可知,這盤棋,黑白雙子都是滿盤皆輸。”

三年前,少年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以整個江山為聘卻娶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三年後,他心愛的女人以他的生命為禮,為奪取另一個人的心愛之位。

獨孤絕,他從出生就是一場設定好的局,為奪心愛的女人大漠王不惜以孩子的性命為要挾,雖然到手的不過是一個瘋女人十幾年歇斯底裏的詛咒。

而獨孤絕也曾經跟那個瘋女人一樣,認為自己終於奪取了主動權,可如今……

他起身,捏著酒杯的手驟然收緊,隨著清脆的響聲,杯盞盡碎,一滴滴血水從緊攥的手心溢出,而男子好似毫無痛覺一般,隻是凝視著王宮的方向許久,眼底升起一股磅礴的殺意。

時間一晃,又是半個月。

大漠王的病遲遲沒有痊愈,獨孤絕日以繼夜的守候在榻邊,甚至親手為他煎藥,一時之間本來還對獨孤絕繼承王儲之位頗有微詞的人也靜默了。

雖然他孝感動天,但最終大漠王還是撒手人寰,臨終之時隻有獨孤絕一人守在榻邊。

呼韓邪一直侯在門外,直到太監們慌慌張張的從裏麵跑出來很久才看到獨孤絕出來。

男子依舊一身煙青色長袍,眉眼之間多了幾分蕭冷,當時的呼韓邪還未曾理解獨孤絕。直到再十年,當獨孤絕再次為一個女人喝的酩酊大醉的時候,他才懂,原來這幾十年或許他都沒有真正的活過。

當日,她嫁進皇宮的時候,獨孤絕再次讓呼韓邪搬出放了十年的桂花釀,酒香要比十年前更加醇厚,而人,亦比十年前更加難以捉摸。

酒喝的越多,獨孤絕反倒是越加清醒,不知過了多久,他像是想起什麼看向自己的掌心,當年劃破的傷口早已消失,而他像是想通什麼,輕輕淺淺的笑起來。

十年前,他曾經以為自己身在局外,為王儲之位與獨孤洵下了一盤棋,但末了,才知道他們兩個都不過是大漠王手裏的一顆棋,黑白相殺不過是為了能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喘息。如果不是他親手扼殺那個男人,恐怕今時今日,他獨孤絕還是坐在王儲之位上,望著那厚厚的殿門無計可施。

滿滿一杯桂花釀,好像陳年的記憶讓他在模糊之中恍惚的矗立在流年裏。

幼年,彷徨孤寂,隻有森寒的廣陵宮和那個時而撫摸著他愛撫,時而捶打他哭喊的女人。

少年,沉冷孤僻,他站在角樓下凝望著的獨孤洵鮮衣怒馬,姿態逍遙。

再後來,他忘了自己是如何跟獨孤洵對弈,是如何引導冷凝霜,更忘了自己如何親手扼殺獨孤洵,如何將那女人生前一直戴在頭上的銀釵插入大漠王的心髒。

他死前竟然還是笑著的,亦如看著自己這一生奢求不到的東西終於在臨死時握在手上一般。

他也確實如願,這天下,這江山早已把獨孤絕死死囚禁在城牆之中,孤位之上,棄情絕愛,殺兄嗜父,他獨孤絕沒有一樣做的不心安理得。

突然,醉意中,獨孤絕腦海裏浮現那時而嬌媚時而俏麗的身影,不自禁,唇角微微上揚,不自禁的低喃多年前記在心底的詩句,末了,是一句“不負江山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