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瑾一陣心寒刺骨。當初麵對自己身世麵不改色神情淡定的是他,怎麼今日口出不遜的也是他?是酒讓他變得如此?還是落榜?還是他本就這樣?
“你也不用不說話,我也不是想罵你,我隻是跟你說實話,你早些認清,也早些明白。不說旁的,就想想你前日裏說的,和你有舊的謝家女兒,聽說在宮裏給皇帝老兒生了個皇子,立刻就升了貴妃,人都傳言,這小皇子搞不好就能有當太子的一天。你說是母憑子貴還是子憑母貴?”
許晉歇了歇,接著說,“若我說,要不是謝家在朝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們家女兒也不見得就能生下兒子,更別提什麼太子。你呢?就算你命好,當年進了宮,隻怕憑著你們家這些禍事,也早就被扔在一旁,不進冷宮就算好的。你說,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什麼,讓你這個禍根,終究是落在了我許家的頭上?你可要知道,一個低微的母親,給孩子帶來的,那是一輩子的恥辱。”
說實話,恥辱這兩個字,曾經是刻在黛瑾的心頭的。
隻是自從遇見許晉之後,以為終於可以躲開,可以活在不念過去的世界裏。沒想到,原來他隻是能暫時忽略那不堪的身份,而當牽絆到他的時候,他仍是和任何人一樣的嫌棄自己。不怪他,不怪他,他隻是和任何人都一樣。更何況,他說的話,也並沒有錯。
“儀德,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孩兒。木已成舟,我無力改變,你不要嫌棄這個孩兒才是。”原來真的做了母親,會把孩子看的比自己重。
“行了行了,不要在這裏給我苦兮兮的扮可憐了。你家的孽,你自己有數就好。你不能給這孩子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就去多賣點東西,給他吃好喝好,也算對得起他了。我不和你囉嗦,今晚上老呂請我們吃酒,說是還可以賺點小錢,給我拿點銀子,我也去碰碰運氣。”
“賺點小錢?儀德,你說的可是賭錢?這怕是使不得吧?家裏本來就……”
“廢話那麼多,什麼賭不賭的,賭錢怎麼了?我一個男人賭點錢不是再正常不過了?還得聽你教訓?讓你拿就拿來,家裏要添丁,我這做父親的,不也得想法子多弄點錢?你懂什麼,該幹嘛幹嘛去。”許晉氣囔囔的奪過銀子,甩門而去。
留下黛瑾在屋內,不知是喜是悲。若他真的是為了肚裏的孩兒起了賺錢的心思,隻怕也不是壞事,更何況,如他所說,他要吃酒也好要賭錢也罷,我又能如何?才發現自己所托非人?笑話,說的仿佛當日還有別的選擇似的。
然而心裏仍念念不忘的,是許晉說的自己的身份。
是的,皇帝定罪的奴才身份,是不是永世都不可翻身?
我自己自然沒什麼所謂,就算是拖累了許晉,也沒什麼所謂,可是這孩兒,他好生可憐啊,攤上我這樣的娘親,以後一定也是被所有人瞧不起吧。
那麼他父親呢,會不會有朝一日棄了我們母子?他既以我為恥,那麼如果有要回嶺南的那一天,怕是不會帶我母子了。我自命苦,孩子有什麼錯?黛瑾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突然想起,許晉剛剛提到的謝家,謝敏生子,晉升貴妃?如今母親還在謝府,如果可以求謝敏念在舊日情分上,給自己在聖上麵前求一求情,也許皇上會恕了我的奴婢身份?
想到這裏,翻身下床,鋪紙研墨。信寫好,才發現到最重要的問題,就算我當日看人不錯,謝敏是個知情念舊的人,可這信,怎麼才能遞到她的手上?後宮森嚴,我母親又不過是謝家一個仆婦,怎麼可能有跟貴妃說話的機會?
不,母親一定有辦法的,為了她的外孫兒,她會比我還要殷切的盼望這孩兒萬事平安的。
接連多日,黛瑾的心思都放在這封信上。母親從謝家捎出話來,說每月十五謝家夫人都可以進宮請安,夫人身邊的馬嬤嬤是個愛財的人,若是有個三五十兩的銀子,馬嬤嬤願意給貴妃身邊的貼身丫鬟傳遞個物件,隻是,母親手上,斷斷是沒有三十兩銀子的。
黛瑾聽到這個消息,心下大喜。三十兩銀子固然不是小數目,可是能聯係到謝敏,也許一切都會有轉機。也許她不僅會恕了自己的奴才身份,還能念及舊情,貼補一二,或是照顧一下母親。
總之,隻要能有一線希望,為了這個孩子,和以後不用再拖著低賤的身份過活,三十兩,絕對是物超所值。
平日裏買賣攢下的,家裏值錢東西典當的,湊出三十兩,竟也不難。黛瑾握著信祈禱再三,才和銀子一起,交給謝家的從人。但願,這是一次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