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2 / 3)

牽著水牛行過道路當中,

牧童瞧見他時,一半害怕

一半好奇似的睜大雙瞳。他想起當初的年少兒郎,彎弓跑馬,真是意氣揚揚;他們投軍,一同去到關外,都化成白骨死在邊疆。一個莊家在他身側過去,麵龐之上呈著一團樂趣;瞧見他的時候卻皺起眉,拿敵視的眼光向他緊覷。這也難怪,二十年前的他瞧見兵的時候不也咬呀?好在明天裏麵他就脫下,脫下了軍服來重作莊家。青色的遠峰間沉下太陽,隻有樹梢掛著一線紅光;暮煙泛濫平了穀中,田上,蟲的聲音叫得遊子心傷。看哪,一棵白楊到了眼前,一圈土牆圍在樹的下邊;雖說大門還是朝著他閉,歡欣已經漲滿他的心田。他想母親正在對著孤燈,眼望燈花心念遠行的人;父親正在瞧著茶葉的梗,說是今天會有貴客登門。他記起過門才半月的妻,

記起別離時候她的悲啼;

說不定她如今正在奇怪為何今天盡是跳著眼皮。想到這裏時候一片心慌,悲喜同時泛進他的胸膛,他已經瞧不見眼前的路,二十年的淚呀落下眼眶!

大門外的天光真正朦朧,大門裏的人也真正從容,剝啄,剝啄,任你敲的多響,你的聲音隻算敲進虛空。一條狗在門內跟著高叫,門越敲得響時狗也越鬧;等到人在外麵不再敲門,裏麵的狗也就停止喧噪。誰呀?裏麵一絲弱的聲浪響出堂屋,如今正在階上。誰呀?外邊是否投宿的人?還是哪位高鄰屈駕光降?娘呀,是我,並非投宿的人;我們這樣貧窮哪有高鄰?(娘年老了,讓我高聲點說:)我呀,我呀,我是娘的親生!兒嗎?你出門了二十多年,哪裏還有活人存在世間?

哦,知道了,但娘窮苦的很,

哪有力量給你多燒紙錢?

兒呀,自你當兵死在他鄉,你的父親妻子跟著身亡;兒呀,你們三個拋得我苦,留我一人在這世上悲傷!娘呀,我並不是已亡的人!你該聽到剛才狗的呼聲,我越敲門它也叫得越響,慢悠悠的才是叫著鬼魂。兒呀,不料你是活著歸來,可憐媳婦當時吞錯火柴!兒呀,雖然等到你回鄉裏,我的眼睛已經不得睜開!讓我拿起手來摸你一摸──為何你的臉上瘦了許多?兒呀,你聽夜風吹過枯草,還不走進門來歇下奔波?柴門外的天氣已經昏沉,天空裏麵不見月亮與星,隻是在朦朧的光亮之內瞧見草兒掩著兩個荒墳。

這人生內豈唯夢是虛空?人生比起夢來有何不同?你瞧富貴繁華入了荒塚;夢罷,做到了好夢呀味也深濃!酸辛充滿了這人世之中,美人的臉不常春花樣紅,就是春花也怕飛霜結凍;夢罷,夢境裏的花呀沒有嚴冬!水樣清的月光漏下蒼鬆,山寺內舒徐的敲著夜鍾,夢一般的泉聲在遠方動;夢罷,

月光裏的夢呀趣味無窮!

酒樣釅的花香熏得人慵,蜜蜂在花枝上盡著嚶嗡,一陣陣的暖風向窗內送;夢罷,日光裏的夢呀其樂融融!塋壙之內一點聲息不通,青色的壙燈光照亮朦朧,黃土的人馬在四邊環拱;夢罷,墳墓裏的夢呀無盡無終!

春.歌

不聲不響的認輸了,冬神收斂了陰霾,休歇了凶狠……嘈嘈的,鳥兒在喧鬧—一個陽春哪,要一個陽春!水麵上已經笑起了一渦紋;已經有蜜蜂屢次來追問……昂昂的,花枝在瞻望—一片瑞春哪,等一片瑞春!好像是飛蛾在焰上成群,剽疾的情感回旋得要暈……糾糾的,人心在顫抖—一次青春哪,過一次青春!

答.夢

我為什麼還不能放下?因為我現在漂流海中,你的情好像一粒明星垂顧我於澄靜的天空,吸起我下沉的失望,令我能勇敢的前向。

我為什麼還不能放下?是你自家留下了愛情,他趁我不自知的夢裏頑童一樣搬演起戲文──我真願長久在夢中,

好同你長久的相逢!

我為什麼還不能放下?我們沒有撒手的辰光,好像波圈越搖曳越大,雖然堤岸能加以阻防,湖邊柳仍然起微顫,並且拂柔條吻水麵。

情隨著時光增加熱度,正如山的美隨遠增加;棕櫚的綠陰更為可愛當流浪人度過了黃沙;愛情呀,你替我回話,我怎麼能把她放下?

搖籃歌

春天的花香真正醉人,一陣陣溫風拂上人身,你瞧日光它移多慢,你聽蜜蜂在窗子外哼:睡呀,寶寶,蜜蜂飛真輕。

天上瞧不見一顆星星,地上瞧不見一盞紅燈;什麼聲音也都聽不到,隻有蚯蚓在天井裏吟:睡呀,寶寶,蚯蚓都停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