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隻剩下‘權’的杖了麼?”楠焱釋定定地望著赤鬼,“德蘭所有的盛世。”
“對。”赤鬼轉過身望著那棵甚至沒有嬰兒手臂粗卻極修長的黃金樹,目光有些飄忽,再望一眼那之上的長明燈,不由得低下頭去。
“——這筆債,終究是我們虧欠德蘭的。”
釋悵然一歎,終不言語。
次日一早,祭便被蘭若直接送到了祠堂裏,待到她退去,祭便合著禮數向著黃金樹拜了下去,長明燈火流光熠熠,映得她一身淺雪青色襦裙分外柔旖。正當她起身,便覺空氣中微微一顫,便如一注朱砂傾入水底,那一線豔極的紅,再次浮現於她的視野裏。赤色衣裾鋪展於地麵,豔若凰羽。
“來這裏,我帶你去。”他向祭點一點頭,祭看他卻無從堂中離開的意思,雖然不解,卻也乖順地聽從。轉眸卻見他手上捧著一隻赤榴纏枝嵌芙蓉石的小香爐,爐中正升起一線煙霞白色的嫋嫋煙氣,待祭近前,他隻吐息,那煙霧便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地向著祭罩了過來。
祭隻一驚,便發覺那煙氣在近身的瞬間驟然轉紅,隨之化作漫天赤色的絲狀花瓣如雨降臨,耀目豔極。忽狂風起,祭便被那繁花落雨迷了眼睛,在睜開時,已置身於一片落日花海無盡。赤鬼便如一杆赤竹,身長玉立,遙望著渺遠天邊一抹將墜不墜的霞色。
“這裏是……哪裏?”祭不由得輕聲問及,仿佛有某種巨大的力量強行逆改了世間萬物的運行規律,時間空間都不足為題。遍野盛開的赤色花朵層層密密,整個世界仿佛隻有她與赤鬼兩人而已。
“我的精神領域。”赤鬼安然地答,順手將祭從幾乎沒頂的落日花叢中抱起,長裾輕揚,自如地穿行於仿若無盡的境界裏。
祭有些驚異地望著赤鬼,抱著她的手臂溫暖有力,再不似初見時一團冰冷的霧氣,她猶疑片刻,終是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他鮮豔到宛若燒灼起來的發梢。
赤鬼似是覺得好笑,扭過頭來看她。
“好神奇……”祭喃喃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也帶了一點透明。
“這裏是精神領域,一切所見自然都是精神體,就是靈祈術中所說的‘息’,”赤鬼撫一撫她的頭頂,“你我自當不會例外,這樣的狀態下能夠接觸並不稀奇。昨日也是一樣,以短暫共鳴的力量相互連接,也會令我暫時成為你可觸碰的模樣。”
祭呆呆地看著他。
“我原是想直接從你精神領域過去的,隻是你年紀實在太小,即便不提儀式上所留舊傷可能未愈,本身精神領域也並未構築完畢,自是承不下我的,所以隻好繞點路,從我這裏過去。”
“精神領域?”祭有些茫然,“為什麼要從精神領域。”
“因為那些劍的本體早已崩碎,失去依憑的情況下原本就是精神體,”赤鬼答道“能夠安置它們的‘劍塚’,自然也不會是現世之地。”他頓一頓,複又道,“我有‘鑰匙’,可以帶你過去。”
祭猶不自解,卻見麵前景物驟然一花,紛雜的色彩與冷暖一並,輕易衝破了滿目極盛的赤色,重見天日。
她就這樣茫然地被赤鬼抱在懷中穿行於朱簷交互的鬧市長街,當中不乏路人往來穿行,卻絲毫不覺赤鬼這般極盛華服有異似的,與同路人說笑著自身邊走了過去。祭極力分辨著這裏的景物特征,來往之人衣飾甚為雜亂,但無不透著幾千年前才有的古意。
“這裏是罹辰的精神領域,”像是知道她疑惑一般,赤鬼輕聲地回應她,“這裏並非現世,也無生機,卻因著罹辰身為祈願之王的特質而自成世界,與東域市井也是無二。”
“可是罹辰不是早就已經……”祭略有猶疑地問出了半句話,她已經接觸過幾許攝靈術的毛皮,自是知曉精神領域是因著自身的潛意識極深凝結,終沉為自身最熟悉也最清晰的一副景物,便如一盞長明燈火,人死則燈滅。而罹辰身為七千年前黃昏王朝的末代祈願之王,早在幻森覆滅時便同時任德蘭之王及另十一位王族一道身死,他的精神領域,無論如何也沒有留下來的道理。
“罹辰與眾王族不同,”赤鬼柔聲解釋道,“他非集天地而生就的‘靈’,而是人為造就的一點虔信,集三世祈願得塑人心,他自人類中來,終會回歸人類中去,他的力量便是人類的每一絲心念,而每一絲心念又會對這領域做出細微的改變和推動,因此縱然罹辰身死七千年有餘,他的精神領域卻在世人的推動下仍未消弭運作至今,幾欲獨立,連我們這樣的外人進入,都不會出太大問題。”他平和地笑笑,“又因著罹辰最似人類,也同人類最為親和,時常以擬影分身遊蕩人世,所見所聞都會生動地刻入精神裏,天長日久,最終成就我們如今所見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