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緋鵠(2 / 2)

即便是祭看來,瓔珞也是極美的,許是傳承了殷如的容顏,卻洗去了全部豔麗的痕跡,明明是五六歲的孩子,卻生著一種不近煙塵的清麗——也許是她的發眸的顏色都極淺的緣故,像是春櫻開到極盛時泛了一種柔軟的白色,卻鍍了玉的潤光,這顏色映在眼中顯得有點空落,卻又端雅著,連她唇邊銜著的笑意都是十分合宜的,全然看不到情緒的痕跡。

“瓔珞……是大長老的女兒嗎?”楠焱祭轉頭望著殷如,殷如隻笑笑算是肯定。

“你若疑慮這個名字,那是我取的。”她遠遠望著閣外一映初晨的天光,似是夢囈,“我初次見到這孩子的父親的時候……他贈了我一串瓔珞,我雖不解,卻在下次遇見時回了一塊玉璧,待我們成婚時,曾於花燭下笑言,如得子便喚作成璧,若得女便取名瓔珞……”

祭隻聽著,不說什麼,她約是猜到的……殷如的丈夫。

“隻是待我生下女兒,他已不在了。”殷如抬手沾一沾眼角的淚滴,“隻是這般笑言,我當真了。”

東域是不安分的……祭從父母的言辭中知曉些許,不少族人離族,換來的卻是罹難。長明院裏,桐華館中,留著女子斑駁的淚滴。

“不說這個了。”殷如強自笑笑,帶著一點哀豔和孤寂的緋色流於天光,至美至華。她牽著祭步上崇靈閣的二樓,與一樓不同的是,二樓的采光卻是極佳,窗柵打開,吹得屋中帷幔依依作舞。屋角裏自梁上懸下一架藤編的秋千,堆著些布製的不新不舊的玩偶,手鈴與絹子一類女孩兒的玩意兒似是被匆忙而拙劣地收拾過,殷如無奈地看了一眼,隨手拋了幾張符出去,引著物件兒歸位後又自己消失了去。

房間的另一邊有著兩張同祭在憐櫻閣時所見一般的青玉案,調朱砂的原料早已備好,殷如帶著祭過去教祭自行研調朱砂,而她自己的案上早疊著不少似是呈報一般的東西,她握著朱筆,隻低眉看著。

待祭刻印完三組二十一張禦風符後,殷如便抬起頭接過來看,很是讚許地看了祭一眼。

“如果一直這般……承憐所傳,十二歲之前無論如何也是能到八重的,”她笑一笑,“我若有你這般天賦,也不致這把年紀還在衝擊第七重。”

祭不好意思地笑笑,若常慣了母親的要求,偶發的讚揚卻也是令她不適的。正逢碧雲上來遞茶,殷如便推了案,教祭也休息片刻。她隻向碧雲揚一揚手,碧雲便像是會意一般在屋裏張望了一下,最後到臥房的妝台上取了一柄煙袋來,她填上煙絲正欲就燭火,卻又覺不妥般望了祭一眼,問道。

“可是介意?”

祭搖了搖頭,殷如便笑笑,將煙草燎著後行到臨窗的一張貴妃榻邊,吞吐一口濁白的煙氣。

碧雲收拾了殷如案上批好的呈報便下去了,殷如也隻安靜靠坐,長睫垂下,便在麵上留出一串花影。祭伏在案上,隻怔怔地看著殷如。

“我生瓔珞時留下了些緩症,放在煙草裏摻些草藥權作疏解,”她悠悠地道,“你也別怨你母親管你管的過緊了——你出身太高,若不好好管教,哪怕隻是疏漏了分毫都會引人笑話,華安庭又是向來自傲的,看不得自己半分閃失,你母親幼時何嚐不是。她教我引你來此,一方麵是你確實要開始學靈祈術一類魔法,另一方麵也是為你放鬆片刻,我水準不夠,自是無法要求你過高的。”

祭低頭應了一聲,這樣緩慢的言辭和時光,令她有點困倦,她猶自搬過一本符錄集來,對著符紙描摹,自然未再費力令符紙浮起,似乎這是她所能尋到的唯有的一點消遣。

殷如看著她,不覺笑笑,笑意裏也帶著一點意味不明的憫然,也是猜到了她的話,祭並未往心裏去。

“你當知足些,方才那孩子……灝便是早早失了雙親的,他幾乎不記得父母的形容,虧是有三長老照拂,桐華館裏也甚是優待,隻是疏少管教下,到底有些愛玩的,長明院裏大抵位高,也無人顧他,倒也隨他去,又是鴻鵠一脈出身,成就也不會太虧了去。”

聽得“鴻鵠”二字,祭不得不抬起頭來,好像隻要提到長明院,這二字便避無可避,她猶疑許久,終是問了。

“……鴻鵠一脈是指?”

殷如看她一眼,安然地笑笑,窗外一群雪鳥振翅飛過,雪白的羽色在天光下微微透明。

“是‘我們’。”

她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