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聽得風聲時就已經有所警覺,但當那力量真切撲麵而來時仍不免一個趔趄後錯不下三步,待到風止才知道自己還算好的——滿堂的孩子裏已經沒有幾個還能站著的了,更別提站在原處。此間狼藉,哭叫聲不絕於耳。隻粗略地回頭看一眼,正四院那邊還堪堪站著的不過是剛才出手為楠焱娉婷抱不平的那個男孩兒,楠焱娉婷也還站著,卻也是極險的樣子,離她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男孩,頭發被吹得仿佛一個草窩,有些傻了的樣子,卻也是實實在在地站著的。
憐遙遙地看著,見此情景也不免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楠焱釋。
“長明院今年倒是出了兩個人才。”楠焱釋淡然道,並未直接解釋。
如此年幼、又從未接觸過魔法,直麵身為一階的大長老楠焱殷如的威壓,即使方式柔和,還能不覺腳軟站得起來的都足覺驕傲,更不用說還能站著的了。
楠焱殷如見此情景亦不由得帶了幾許笑意,那驟綻的明媚竟令周遭不少族人怔愣片刻,旋即低聲地議論起來,但於祭聽來,卻不像是什麼好話。
指尖一抹一帶,數十張環繞著明耀光輝的符咒自白底銀紋鳳舞禮服的廣袖中自行飛出,每十八張為一組環繞周身,像是某種極森嚴的陣法,其上朱砂新妍如血,明耀到令人生畏。
“六十張!”堂下已有族人不住驚呼出聲,“大長老的境界……已經到了六重麼?”
“真是厲害……她所擅的明明是攝靈術……”
“這樣的年歲居然還能精進……”
其實在上三院看來,六重的咒術修為是完全不足入眼的,若是咒術精專,六重不過是三階的水平。然而在楠焱家族,任何一係魔法的精專單修都是極其少見的,楠焱殷如當然不在此列。正如族人們所言,她擅長的是秘術的攝靈術分支,早在她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到了一階,而咒術作為她並不擅長的一係魔法也已經達到登堂入室的境界,方令人不得不驚歎。
九重三轉五承——這是咒術的境界劃分,楠焱祭對咒術的一切了解也差不多局限於此,東域的魔法與外界不同,是按照自有程度劃分境界,但為著方便評定,卻也是將其中的某些境界與外界的階級評定相對應的。就以咒術為例,每一重為九至,每一轉為三合,每一承為雙啟,這裏的數字是指能同時駕馭的數量,如果真正到達九重三轉五承的巔峰,所能駕馭的符咒總數當是剛好滿百。
而對應外界的階級評定,半重即是五階,可持五張便足以認定為一名五階的咒術師;三重對應四階,即同持二十七張;六重相對三階,即五十四張;八重即是二階,要求同持七十二張;九重對應一階,即八十一張。再向上的三轉和五承都算得上是深造的層級,即使楠焱家族內部抵達之人也並不多。祭隻依稀得知母親作為當世咒術至高達到了九重三轉的境界,最多同持九十一張,如能突破,便是九重三轉一承了。
曆史上可達滿百之數的咒術師也向來是屈指可數的,即便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時代,除他同長女楠焱琳琅之外,抵達五承的唯有一個早亡的族人,在不倚仗至尊血脈和成為世家的沒落家勢下達到這一境界不能不謂之為奇才,隻惜紅顏命薄,她甚至未能見得楠焱成為世家便已一命嗚呼,連血脈都未能傳承下來。如此少有的高修為者,足見咒術學習不易。
縱使六重不值入眼,長老席上也無不是讚歎之色,六十張完全相同的符咒,其名為“探”,便是這一儀式的最重要的工具。光芒收斂些許,一張符咒已然被夾在纖細白皙的指尖,目光掃過名錄,朱唇微啟間,已然喚出的,便是這一年覺醒儀式的首個名字。
並不是祭所認識或見過的任何一人,聽得腳步細碎,卻是一個下五院出身的男孩。袍角處的灰土還未拂去,想是方才受一階威勢所迫摔得不輕,楠焱殷如持符款款步下高台行至男孩麵前,符紙一角輕輕點於男孩印堂處,然後便聽得極其響亮的“嗤”的一聲,男孩便已跌坐於地,隻餘符紙上朱砂靈動如蛇舞,一點一點從明黃的符紙之上遊離開去消弭於空氣,隨著朱砂的脫離,原本光輝熠熠的符紙也一線一線地黯淡下去,慢慢委頓成了一片頹然的深灰色灰燼,輕輕一握間便化為塵埃,無聲消散迷離。
楠焱殷如頷首,示意男孩可以離去,男孩方爬起來拍打了幾下衣袍上的塵土,向著高堂之上的族長及夫人和眾長老們笨拙地行了一禮,然後便順著牆邊退了下去,早就等候一邊的雙親急急將孩子擁進懷中,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欣慰笑意。
祭閉上眼,將視線截斷而去,再睜眼時便見母親席下三位處,須發皆白的七長老筆走龍蛇記錄完畢,麵上卻沒什麼表情。但看符咒表現,那孩子的天賦大抵是咒術,隻是這等資質不值得長老席入眼罷了。
楠焱祭正思量間,下一個名字已被輕聲喚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