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意輕鬆平靜,沒做任何多餘的解釋,將她交還給普林賽斯那裏。她的笑容那麼安寧,可王的額前,終不免冷汗涔涔。
他曾妄圖在自己的身上刻下束縛的烙印,卻終究因為某種未曾明晰的力量未能如願。
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那般,又是一段時期過去,盛大的宮宴上國王突然從他的王座上癱軟倒地失去聲息,葬禮上王後縱火的瘋狂之舉震驚國民。一切都亂套了,卻似乎加速前進。
城破的那日她披著王的法衣茫然地坐在曾被稱之為父親的那位國王的原有的位置裏,而城外兵臨。
男孩握住她的手,眼瞳火紅如火焰躍動,他似是耳語一般承諾她會活下去,萬裏之外,一切寧靜如昔。
他最終拖著長劍,離開了自己。
再往後那個女人再度出現,輕輕握住她的指尖,剝去她身上多餘的禮服和飾品,牽著她穿過燃燒的王城和刀光劍影,從容離去。同樣是夕陽,在身後將暗影拖曳得很長很長。
漫長的旅途終於有了窮盡,不知是哪一個夜裏,小城道路的盡頭,白發的男人站在月下,神情寂靜。
他像是為了質問……又像是來幫助,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隻是靜靜站在風裏。
而那份遺塵的精致和緘默,終究在她被從身後牽出的那個瞬間,轟然破碎。
她從未想過,父親竟然會有這樣的表情,像是哀極,又似欣喜。他蹲下身來,無言地將她擁入懷裏,除卻某種盛開在仲夏夜晚短暫的花的輕息之外,還緩慢地流溢著某種柔和的馥鬱。初聞淺淡,久嗅深鬱。
她在他的懷抱睡去,黑夜降臨前她隱約聽到了女人那一聲無以形容的低泣。
再醒來,麵對的已然是一個全新的陌生之地,綠樹成蔭。
她看見那麼多的麵孔,精致美麗,似乎熟悉,無一例外眼眸鋒銳,背後閃爍著光的羽翼。她被父親抱在懷裏,巨大的、被稱作十二禁製的紋章流溢著及其濃厚的堇青色澤,而那些人則以某種奇妙的站位圍攏在邊際。
光芒流轉間,如同窒息一般劇烈的空虛襲來,無以抵禦,感知和過往,強大和領域都被生生剝離,黑暗再度籠罩降臨。
父親輕吻著她的額間,為這樣的壓製封印留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筆。
然後,他輕聲說。
對不起。
再往後醒過來的那個暗夜裏……一切都失去的她重新開始,在這裏,以達伊洛的名義。
戰火和喧囂,一道遠去,隻留下某種微微酸澀的平靜。曾經被稱為哥哥的那個男孩帶著雙眸血紅的妹妹來到這裏,盡管自己的外表和氣息都被改變到麵目全非,他仍舊毫不費力地認出了自己,哪怕是察覺到自己失去了所有過去,也並未太過驚異。
這一次他伸出手來,同自己確立的,是戀人的關係。
不曾有過任何親昵……從一開始,就隻是守護而已。
這就是原因。
無論是原本看來輕易而今看來繁重到不行的課業,還是讓她無以自容的嘲諷和流言,都從未真正撼動她的寧靜,而這般平靜的表象之下,終究波濤再起。
而真正讓那短暫停滯了的轉輪重新碾壓前行的,正是那次的東域之行,一切都被加速前進,一切都無可挽回地奔向了正軌。
前代的悲傷和罪,未竟的遺誌與夙願,終究在他們身上一點一點地開始了實現。
凱瑟琳失控之下的呼喚,終究散落風中緩慢消湮,這是他們所有人一直隱瞞著的事情,一直無奈感傷卻終究要守護著的事情,為著她的安全和寧靜,往複,前行——然而她的心髒卻在此刻異常凶猛地搏動著,如果無法將這具身體損毀,便無法從這樣的悲哀的夢境脫出一般,沉痛痙攣。
某一刻,它的搏動,突然將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流,以她的心髒為中心凶猛推開!沒有加入循環,而是直接推出了她的身體,沿著那些細密的根須,分裂!延伸!擴張!
那是……無以形容的,巨大的力量,像是暗流和小河都義無反顧地奔湧著,直彙汪洋!
如同結界一般的某個力量,頂著巨大的壓力,堅定地緩慢撐起,它以迅疾的速度蠶食著外部的壓力,而外界也並不反抗,任由她的力量從四麵八方向著圓心侵蝕和壓縮著他的力量。
洛歐斐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魔法場在某個新生的力量的衝刷下開始消弭,對於邊境的掌控能力,開始減弱,魔力從四麵八方傳回身體。
抵抗是徒勞的,他也沒想著抵抗,任憑那個領域縮小再縮小,最終全數收回到他的身體。
而被這樣的變化掠過身體的眾人無不驚異,某種被監視一般的壓力剛剛過境,還未來得及放鬆舒心,另一個力量就已經從它消失的地方覆蓋了上去。
沒有消失……像是重疊之後的沉寂,歸於寧靜。
終了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