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氣息,幾乎和周遭融為一體,仿若她生來便屬於此地,長途跋涉至此,終於能夠休憩,那般圓潤的鬆散和慵懶,在水邊靜謐滴瀝。
像是一滴墨彩傾入清泉,撩起一絲柔滑而清淺的斑斕霧氣,數個千年前此地仍有王族的高塔於此聳立,曾有一位會在黃昏和清晨與水妖和聲清唱的少女,她有著細膩水波一般的水藍色發絲,她的藍裙泛著薄光拖曳至水底,柔弱卻從不失堅毅。
她的名字帶著舒緩婉轉的尾音回蕩在這片森林最深遠的記憶裏,曾經的王族與麵前少女的麵容重疊了又分離,模糊了又明晰。
男孩白色的發梢亂在林間的風裏,發出十分細微的、沙沙的聲音。而這樣的聲音卻在她的耳畔與林間的聲音明晰分離,少女猛然轉過頭來,尖細的獸瞳在盈藍瞳孔深處驟綻而起,正正迎向了一雙堇青色的明淨眼睛。
大概就在一天前的黎明,芷洛娜?拉菲格躲過了北域勢力的重重搜查和阻攔跨越了環繞西恩特的北部的河川,正式踏上了這片曾名幻森的土地。遺失的碎片像是尋到了一線生機迅速往她腦海深處的精神直刺而去,那些回憶,或痛苦或歡樂或憂愁或欣喜,殘損著回歸她的記憶。
對於覺醒不久的她而言,這不啻為一記重擊,強忍著靈魂深處痙攣著的劇痛,她將自己隱藏在了結界裏沉沉睡去,直至第二日晨間的再度轉醒,循著記憶回到了塔所存在的舊地,而今卻隻剩下了這樣小小的一片水塘而已。
像是為了將對過去的悲意同寂寥一並消湮而去一般,她俯下身來啜飲著曾深刻於記憶的清泉,然而就在這樣的時候,她卻在寥無人及的靜謐之地聽到了一絲雜音——盡管與自然風息糅合到一個極其淺淡的安穩的地步,卻仍舊帶著某種固有的古老和傲然。
盡管她知道那氣息未必來自於人類也未必來自於追捕她的人,可是這樣兩個月的時間裏她躲躲藏藏一路南下至今,無論如何也有些神經過敏,因著高度緊繃的神經會隨之顯現的獸瞳立時浮現猙獰,對上的卻是一雙那般明淨而美麗的眼睛。
哪怕林間已經帶了初春柔融的暖意,可那一眼望去,仍舊像是深冬時分,白露明寒微霜。
她分明看得出那是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眼角的銳利還帶著些許孩童的稚嫩痕跡,雪白的長睫在眼角處彎翹濃密著宛如雪鳥的翅翼,天光之下在蒼白明淨的小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一頭白色的短發柔軟地垂過耳際些許。
他帶著一種與同齡孩子完全不符的氣度——並非生活優越或高等教育就能培養出的、某種微不可察的氣度,像是萬事萬物盡在掌握,卻又僅以自身之力調和著共存而不統禦,沒來由地讓人生出臣服的心理。
無可否認他的相貌——想必再過五六年絕對會是妖孽級別的存在,可他的神色裏卻含著一絲霜雪般的肅然和寂寥,難覓靈動和生機。
像是缺失了什麼東西一般、隻可遠觀的、再精細不過的的昂貴工藝品。
但正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卻帶給芷洛娜一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像是從靈魂深處滋生而出的敬懼一般,臣服莫名。
……是精神類的魔法麼,她甩了甩頭想要從那泥淖一般的無力感中脫離,卻徒勞無功。
那男孩微微抬起頭來,白羽之下一雙堇青眼瞳清澈明淨。
他開口,輕輕呼喚了什麼,那絕非通用的溫塞爾古語,也不屬於芷洛娜曾聽聞和修習的任何一種語言體係,但正是那樣本該意義不明的詞語,卻無比清晰地將男孩的意思傳達到了她的腦海裏。
“水之王。”他是這麼說的,毫不遲疑極其肯定地叫出了她高居於此時曾用的尊名。
驚懼在髒腑深處驟然炸裂,能夠知曉德蘭存在的,幾乎可以確認是世家無疑,可這個孩子這樣小,明顯不是出席什麼正式場合的情況下,隻穿著一襲精細裁剪的白衣,他的氣息也像是被什麼東西模糊一般,隻能探知出世家的根基,而那之上的特性,完全無法探明。
要動手麼?斂去不忍些許,她在心中這樣問自己,可就在這個念頭浮現的同時,她的靈魂深處便如同遭逢重擊,雙膝一軟,無力地跪了下去。
那是……高壓!在她生出敵意的瞬間,從內部自行瓦解防禦並擊垮。
就在她跪倒在地的同時,男孩也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她身前走去,指尖繚繞環遊的一抹銀光悄無聲息地沉凝成形,致命的鋒銳以輕緩的姿態遞至麵前,看上去似乎並無殺意,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冰冷的氣息。
芷洛娜勉力抬頭間方才看清那是一柄及其鋒銳小巧的細劍,那個長度作用在男孩的這個年齡上呈現出恰到好處的微妙的協調,但對於差不多已經有了大人身形的芷洛娜而言卻似乎有些像玩具,但那輕輕抵在下頜的鋒銳和寒涼卻無比清晰地告訴她,隻要這個孩子起了殺心,她毫無疑問會立時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