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左轉的廊道,東邊的第七個房間。他無力地想著,一扇門一扇門地數了過去。每扇門上的黃銅把手落滿灰塵仍舊冰涼,它們在等待著,等待著不會到來的主人的再次光臨。
手指輕輕握上,仍舊是記憶裏轉動著略有遲滯的感觸。
門後的房間並不大,隻是一張簡單卻鬆軟的床,一張平整的桌子上還堆放著幾張羊皮紙。對麵的衣櫃前,舊時的袍服被木架撐開如同蝶衣一般輕盈飛揚,那是一件純黑色的袍服,隻有領口袖口和袍裾才繡著白色的火焰徽飾。
十二世家中沒有任何一個家族使用著這樣的徽飾,可他又是如此生硬地照搬了世家的模式,也許是對於所出身的家族唯有的一些敬意,亦或是不甘居於其下取而代之的野心——力量與偏執。
他伸出手幾乎就要觸碰到昔年的光景,卻終究沒能落下去。
——總有些事情不是回頭就可以。
不再流連於其餘,他轉身走到那張桌子麵前去,略略思索記起是在第三個抽屜裏,頗為費力地拉開查看後,果然見一隻木盒被絨布細細包裹,拆看來看仍舊落了滿手灰土。
臥在絲絨上的、兩塊分別是卵形和菱形的銘石,一塊雪白,一塊深藍,都是那樣的凝實,不曾存在半分流質。
這才是舊有的高度啊,他默默地想著,將兩塊銘石壓入手心裏。
可惜終生再難企及。
明明相隔了那樣遠,如今思及仍如昨天一般明晰。
然而此行的目的已經完成,這種地方多留一秒都是回憶。
暗影凝聚的道路消失了,那昔時華麗今日詭譎的房屋也虛幻著將要消失在空氣裏,柯琳最終還是免不了回頭看了一眼,也許這一次將是它最後一次重返見天日,他也如此地希望著。
“……再見了。”他輕聲說。
這裏曾經是“叛徒”的集合地,而“叛徒”中的“叛徒”也並未在其他地方得到應得的尊敬。
如此而已。
他牽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背後魔光凝聚成了羽翼,腳下微微用力,便在林間模糊成了一道明亮的金色的影,消失在已經略顯稀疏的雨幕裏。
不知是否是錯覺,在它完全消匿於虛空之前,似乎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但抱著逃離的心理遠去的柯琳,並沒有注意。
雨絲細密,仍舊不緊不慢地灑落在那片空地裏,然而若是仔細注意,會發現那槐樹枝葉之間的空氣中似乎有一團暗淡而虛幻的光影呼吸間泛起一絲又一絲波動的漣漪。下一秒光影分離,一雙金色的羽翼在虛空中緩緩張開,露出了合攏在其中的兩個人形。
金色的羽翼緩緩虛化,最終消失在潮濕的空氣裏,同樣是金色,他的羽翼卻比柯琳少了幾分光的明麗,更多的是一種深久積澱的濃鬱色澤,浮華消去,正符合其「流逝」之名。
與羽翼同色的發絲不甚規整地在腦後束起長長的一綹垂落下去,燦金色的獸瞳仿佛平靜水塘蕩起漣漪,水波擴散又聚集,最終一絲絲渙散黯淡下去,成為暗金色瑰麗的暗影。
少年偏了偏頭,略有無奈地望著身邊坐姿優雅的佳麗。
“可是滿意了,珞小姐?”
仍舊是未繡徽飾的純白袍服,修長白皙的雙腿優雅地交疊在一起,明明隻是坐著一根樹枝,卻覺得她仿若坐在王座上一般,眉目間溢滿冰冷的貴氣。一頭新葉般的發絲筆直而不加修飾地垂落下去,隻在腦後用一隻珍珠攢花的銀簪微微綰起,細小的流蘇珠玉在微風裏微微相擊,玎玲琤琮,別有一番風韻。
楠焱珞微微側過頭來,話語裏帶了幾分軟化的謙遜。
“不愧是德蘭麾下第七王族時之王羅諾普斯的本體,若非是「時羽」,隻怕他會直接發覺。”
“這倒未必,”繆安?特維希爾不以為意地笑笑,“雖說我尚是‘半身’,還不足以如同千年前那樣隨意讀心,但至少能發覺他的心緒早已自亂,以珞小姐的秘術修為,也不難逃過他的尋覓,畢竟極東的氣息在西恩特極少出現,一時也難以辨別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