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提起呼吸,足尖點地,飛揚的發絲像是揚起的旗幟,新雪下是臻美之至的容顏。如此驚豔的開場引得讚歎之聲此起彼伏,瓔珞隨後趕上,廣袖纏綿,仿若永夜降臨。兩道柔美的身影和著樂聲時近時遠,旋轉著畫出完美的輪回的圓。
珞依稀記得母親在時,身體已是不好。因為自己是庶出,相較身為至尊候選人的姐姐很少受到重視,每每在繁櫻永盛的別院裏,母親坐在繁花之下的蔭翳裏,輕輕地哼著柔軟的樂律。自己則隨著母親手指的拍子旋轉、跳躍、揚手、俯身。總是迷茫地望著遠方的母親,隻有在那個時候才會露出笑容。那是比天邊的流雲更稀薄的美麗,很少有人知道族長的二夫人,這位久居深闕的女子曾有一段被萬人崇敬著的時光,她在楠焱之外聲名遠揚,無人知曉她來自何方,隻知曉她的名字,柔萱。
母親少時曾遊曆東境,算是享譽東境的舞者,也許她也曾駐足於茗國,也許她也曾在這燭光輝映的廣場上跳一支被萬人傾慕的舞。她看著自己每每有些落寞,是因為一紙婚詔結束了她僅有的燦爛年華,她不愛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也從不愛她,她隻是一個延續著尊貴嫡係血脈的工具,深闕之中靜靜耗光自己最美的年華。
她完全放鬆下來,把自己交給音樂,像是在潮水中旋轉沉浮,不需思索,隻需感受。
似乎已經很多年了,沒有再跳過舞。自從姐姐成了至尊之後,她也被加上了榮光的枷鎖,原本會擁有靜好年華的庶出二小姐自此成為族內最具權勢的一枚棋子,誰娶到她,就相當於掌控了半個楠焱。
成為至尊的姐姐令她陌生,被狼狽押回族內逼婚,靜坐在樹下看著陽光透過花蔭,沒有不安沒有抗拒,隻是靜靜地,仿若緬懷。明明容貌沒有太大改變,性子也隻是更加沉靜了一些,但感覺卻完全不同了,無關至尊之位,隻是她的心再不能被讀懂了。
那日陽光靜好,微風拂過她的發梢,鋪展開來絢爛的發絲之下,右側肩背處那點鮮豔欲滴的赤砂,毫無知覺地綻成一朵繁花。
情動花盛,珞背後的那一點朱紅的蓓蕾,至今未曾盛開。
“姐。”她悄無聲息地站在樹後,輕聲詢問她那已經站在世界巔峰的姐姐,“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嗎?”
楠焱祭回過頭來,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她笑。不同於母親笑起來的時候的美麗,姐姐的笑容褪去莊重殘忍年華,純粹到讓她的心髒抽搐著疼痛。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那笑容背後的情緒。
那是絕望。
身體永遠比思想誠實得多。
可是她死了,帶著榮光和非議,染著血的手,精致雪白的身軀同背後盛開的繁花一起,消失在了虛空裏。
也許父親說的沒錯,所謂至尊,就是將自己獻上祭壇,所謂幸福和歡喜,自此殊途。
她記憶裏的姐姐,始終停留在她跳舞跳到大汗淋漓滿身通紅,手裏拎著一個竹籃站在樓上的姐姐,姐姐少言,記性卻相當好,永遠記得她愛吃什麼,即使那個時候,她還不到十歲。
可那張絕望的笑臉,多少年來也從沒放棄在她腦海中浮現。
前奏接近了尾聲,正曲馬上就要開始,她和瓔珞同時將節奏放緩,準備承接真正的節奏,那達到了琤琮的琴音。
楠焱瓔珞自己也是達到了琤琮的琴師,與身為舞者的珞同樣知曉琤琮的節奏,絕非一般舞者能輕易適應,它太過輕靈空寂,難以捉摸,即使是她們,也要專心捕捉節奏。
終究,笙簫默然,琴音獨起,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祈願,無法跟隨的旋律,悲傷地沉澱。
瞬間沉默。
楠焱瓔珞步伐一滯,這位處變不驚的大長老以少有的震驚之聲沙啞道,“這不是琤琮!”
珞不可置信地停下了舞步,這當然不是琤琮,她完全無法無法以琤琮的節奏衡量這段旋律,似滯弦,但不平靜;似華弦,但不戀世;似綺玄,但不忘我;似琤琮,但不無心。
琤琮是沒有心的,隻有完全沒有牽掛的人才能奏出這樣的樂曲,但這樣的旋律,隱隱地含著一條線,將所有的情緒和過往,都毫不保留地牽係在其上。
那不是任何的一種單純的樂曲,而是……悲傷。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楠焱珞驀地抬起頭來向著高台望去,端坐在那裏的一襲素白,早已不是凝霜雪的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