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粒紅塵2(六)(2 / 3)

情緒的洪峰破堤而出,她伸出手重重地叩門,手指關節用力敲打在木質門板上,發出空洞而強烈的聲響。

“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她笑了笑,那個笑容充滿了挑釁和譏誚。

閔朗一抬頭完全蒙住了,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便是一把推開了喬楚。

慌亂之中,一個玻璃杯應聲砸向地麵,玻璃渣碎成無數碎片,將這個原本靜謐的夜晚劃出千萬道細碎的裂痕。

無比漫長的一分鍾。

喬楚站起來,捋了捋頭發,拉了拉衣服,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玻璃,這哪裏是碎玻璃,這分明是她的自尊。

這是她生命裏一場重大的災難。

然後她揚起手,當著徐晚來的麵,幹脆利落地給了閔朗一個耳光。

葉昭覺是被齊唐扛回公寓去的,她雖然昏沉但意識並沒有模糊,當她的頭垂在齊唐肩頭的時候,她還在口齒不清地嘟囔著,不要你幫我可以自己走。

“我隻是想省點時間讓你睡覺。”不知是吃飽了還是其他緣故,齊唐終於開始用比較友好的語氣和她說話了,“你放心,我把你送到家就走,不會占你便宜。”

葉昭覺還想說些什麼,但在酒精和疲勞的雙重作用下,她的舌頭已經捋不直了,說什麼聽起來都像是卷舌音,像那種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兒,嘴裏一頓咕嚕咕嚕,可什麼也表達不清楚。

齊唐剛剛醞釀出來的那點兒溫柔很快就用盡了:“葉昭覺,你就閉嘴吧。”

到了2106門口,齊唐伸手在葉昭覺的包裏找鑰匙。他皺了皺眉,這甚至不算是個包,隻是一個比較高端的環保袋,裏麵叮叮咚咚一陣聲響,雜七雜八的東西裝了不少,錢包、卡包、文具盒、記賬簿、麵巾紙、潤唇膏、護手霜、小鏡子……有容乃大。

他翻了半天,終於在環保袋的底部翻到了那一片鑰匙。

一片鑰匙,齊唐真有點不敢相信,一個成年人竟然隻有一片鑰匙,簡陋得甚至連個像樣的鑰匙扣都沒用。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進入葉昭覺的私人領地,盡管在他的安排下,房子裏的潔淨程度有過短暫的提升,但一段時間過去之後,效果已經不大看得出來了。

他把葉昭覺扔在了臥室的床上,原本要走,忽然間又神使鬼差般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沙發的拐角處有一個不太顯眼的暗紅色袋子,盡管不顯眼,但齊唐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牌子。

他有點訝異,女性對於名牌手袋的熱愛程度簡直是喪心病狂,她都快吃不上飯了居然還花錢買包?他把紙袋拿起來想看看款式,鑒定一下她的品位。

這時包包裏帶出了一個小東西。

須臾之間,他知道了一切。

葉昭覺在迷糊之中,感覺到有一隻手拿著溫熱的濕毛巾在替她擦臉,是齊唐嗎?她想問,可是睡意深沉,她張不開嘴。

“為什麼你總是要刻意跟我保持距離呢?”

葉昭覺聽得出來,這聲音的確來自齊唐,她想要回答他:“因為我們原本就存在這段距離的兩頭。”

“我希望能夠盡我所能讓你生活得輕鬆一些,你為什麼不明白。”

她想說:“我明白,但我不可以接受。”

“你有你的自尊,我也有我的。你在維護你的自尊時,就不能稍微考慮考慮我的想法嗎?”

她想說:“我們說的自尊,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睡眠是一個光滑無底的黑洞,她將自己全身交付於它,滑落其中,一路下墜。

關於這個夜晚,她最後一絲殘存的記憶是,有一隻幹燥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她的臉頰,緊接著,極為短暫的溫熱輕輕落在她幹裂的嘴唇上,隨即立刻消失。

等到很久之後她才曉得,這就是她和齊唐的第一個吻。

第三章

[1]

即將開業的Nightfall,暗含著徐晚來的名字。

每一件物品都擺放在它該放的位置,大到桌椅沙發,小到一本雜誌、一支花瓶,一切看似隨意,其實都經過徐晚來反複地精心調試。

在國外留學的那幾年,她和身邊一些熱愛購物的女朋友們不太一樣,大部分課餘時間她都用來跑設計博物館,舊貨市場以及各種設計展。

現在看來,那些時間畢竟沒有浪費。

徐晚來靠在沙發上,十分滿意地掃視著整間工作室,她的姿勢是慵懶的,但姿態是高傲的,正如朋友們對她的評價——像一隻充滿靈氣的貓。

“隻有你知道,我盼望這一天到來,盼望了多少年。”她幽幽地說。

閔朗沒有吭聲,隻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在這個動作表達了他對她的所有理解。

是啊,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深植於時光之中,她的理想、她的夢。

這麼多年,她是一個步步為營的賭徒,也是一位破釜沉舟的士兵,她為自己的追求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全部。

“我記得你剛去米蘭的時候,經常會在視頻裏哭。”閔朗想起這些的時候,心裏有很柔軟的東西在慢慢滋生。

徐晚來閉上眼睛,像是不願意再提起那段歲月:“是啊,那時候覺得很孤單,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很可笑。”

因為她說的話,和她說話的語氣,閔朗心裏的那點柔軟消失殆盡。

他知道她不願意聊這個話題,對於今時今日的徐晚來來說,因為孤單、寂寞,不適應新環境而哭泣的那些日子實在太羞恥了,也不值得回憶。

然而閔朗沒有說的是:對於我,那是很珍貴的記憶。

雖然那時相隔千山萬水,可是她對他懷有深沉的依賴和信任,所以縱然距離再遠,他也感覺彼此親密無間。

而現在她就坐在他的身邊,他輕輕呼吸便可以聞到她身上散發出香水後調的淡淡馨香,可是他清晰的認識到,她離他已經很遠,而且在往後的時間裏隻會越來越遠。

你在遠方時,我離你很近,你在身邊時,反而離我很遠。這就是徐晚來和閔朗之間的相對論。

“你臉上這一道……沒事嗎?”徐晚來從閔朗手裏抽回手,細細地撫過他臉上那道被喬楚的指甲劃出的細長紅印。

閔朗隻是搖了搖頭,並沒有說其他話。

前一天晚上喬楚扇了閔朗一耳光之後,拎起自己的包,看都沒看徐晚來一眼就走了。

親眼目睹了那尷尬的一幕,徐晚來的好心情也一掃而光,不顧閔朗的挽留,也跟著走了。

“我×!你們都有病吧!”被遺留在79號的閔朗,被兩個女生連續丟下不說,還挨了一記平白無故的耳光,真是倒黴透頂。

當時他並沒有想到,就在次日晚上,徐晚來會邀請他來自己的工作室。

“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待在一起了?”閔朗猝不及防間,徐晚來脫掉了外套,鑽進他懷裏,兩隻手臂圍成一圈勾住他的脖子,頭湊上去,離他的臉隻有幾厘米。

連他自己都萬分驚訝的是,他竟然臉紅了:“是很久了……”

他結結巴巴地回應著,她又湊近了一點,鼻息輕輕撲在他的脖子上。

“你現在喜歡上別人了是不是?”她直直地逼視著他,眼睛裏有漣漪在晃動,這充滿了委屈的語氣並非是假裝出來的,她是在認真地問這個問題。

閔朗完全呆住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

在她即將出國留學前,簡晨燁曾經嚴肅地問過他:“閔朗,小晚就快要走了,你真的預備什麼都不跟她講嗎?”

閔朗記得自己當時選擇了沉默,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自己最好的朋友問出的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知道即使自己真的對徐晚來說了什麼,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定,而即使他什麼都沒說,他不信徐晚來就真的什麼也不明白。

一直以來她心裏清清楚楚,他對她的感情,她隻是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人的一生之中,非要說得明明白白的話,並不是那麼多。

有一些人,十分的話他們一定會說到十分,而另一些人,他們寧可一分也不表達。

所以當這麼多年過去之後,徐晚來劈頭蓋臉地直麵從前她一直回避的這件事:閔朗你是愛我的。對於閔朗來說,這不僅僅隻是一個問題而已。

某種程度上,徐晚來終於肯誠實地、坦白地,麵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