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憫弱女無辜,入韓家主家事多勉力而為之,居京數年,心疾愈甚,終告不治,實惜也。然李氏於韓氏宗族確無聲望,禮儀進退,勉為其難也,雖具其心,卻非其才,寧王之語,意在譏韓氏之擇媳,兄出於本心,以賢妹當聘妻之名告寧王。料寧王必解其意,不欲再言。此舉亦抒兄至情之心也,今既前緣得續,願此生無變,此情永在。“
隆緒逐字掃過,通讀數遍之後,緩緩抬頭,見母後捧著手爐安靜的看著自己,四目相對,隆緒知曉,母後在說,“問你的內心。”
隆緒的腦海一片混沌,此信中,韓德讓確實抱怨父皇,不體其心,納其所愛,若處之以謗議蔑視先帝之罪,於禮於法俱無可指摘,又可安撫宗室貴戚,對於他一箭雙雕。而母後明確的決定權交給了自己,但卻有一種力量阻止他做出這個決定,越讀這封告白式的非正式奏疏,他就覺得越心疼,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因何而起,隻覺得他一直在堅持維護的某個形象徹底倒塌。
“陛下決定之後,直接傳旨,玉璽在這裏。”蕭綽把雪兒呈上的玉璽放在桌上,隆緒看了眼玉璽,旋即看著母親微笑的麵龐,“母後您不擔心嗎?這項決定會傷害相父,會使你們的關係出現難以修補的裂痕。”隆緒嚴肅的問道。
蕭綽笑著搖了搖頭,“不,陛下,,因為這是陛下你的決定,而不是母後的,母後會群臣說明一點,當然包括韓德讓。”蕭綽微笑依舊。
“母後你…..”隆緒突然覺得恐懼,好像他要被母親拋棄。
“陛下不用擔心,如果韓德讓因此心生不滿,娘會永遠站在你身邊。”蕭綽給了兒子定心丸。
隆緒鬆了口氣,而他的心卻越來越痛,甚至快要哭了,蕭綽看在眼裏亦感到詫然,“這是….無論結果如何,讓哥都會接受,以緒兒的心智應完全了解這一點,而且他應該明白,這封書信是在何種心情下寫下的,縱然和我期待的結果完全相反,讓哥和緒兒從此滋生裂痕,緒兒也不應該是這般神情?”
“陛下您龍體違和嗎?要不要請禦醫來?”蕭綽關心的問道。
“不用”隆緒忙答,“兒臣告退了。”隆緒帶著那封書信退了出去。
蕭綽抬頭,望著一輪明月,心道:“讓哥,也許這次小妹輸得很慘,從此後你麻煩不斷,但是我寧可現在就開始調停,也不要緒兒藏著心事,某一天突然爆發,讓你我措手不及。”
月色朦朧,隆緒躺在偏殿,反複讀著那封信,不禁淚下,心頭被悲傷籠罩,夜靜無人,腦海裏回放一段史事。
昔日,唐太宗皇後長孫氏欲為太宗納名門淑媛鄭氏為九嬪之一的充華,卻不想鄭氏早已許婚,名臣魏征向唐太宗諫言,請唐太宗尊重禮法,勿行此事,唐太宗納其諫言,傳為佳話。
而父皇的行為與唐太宗之舉,親臨下聘之儀,卻最終臣妻為皇後,雖他從不認為父皇之賢可比唐太宗,可是在他心裏父皇是仁慈的,然而李氏之事則明確表明父皇對相父的戒心,他耳聞的一些不願相信的事情得以側麵印證,父皇曾三番五次試探母後和相父的關係。原來,麵對他的疑慮,韓德讓屢屢替父皇開解,不斷強調當時時局之困,而今因寧王的“刺激”,韓德讓終於透露了實情。原來父皇並不如他想象的那樣仁慈寬容,他不僅僅體弱,而且政治能力和品德均有嚴重瑕疵,這讓隆緒非常難過,原來他一直在想象中塑造著父親的身影,雖然長久以來,他不願承認,可事實總是殘酷的。
“相父不過透露實情,怎可治罪。”一陣心底的宣泄之後,隆緒恢複了平靜,新的疑問又來了,“這本是相父私下的信件,母後為什麼給我看,而且還一副希望治罪的神情。”隆緒的眉頭又緊了。
隆緒閉上雙眼,仔細整理思路,母後那刻對視,深深映在腦海,“問你的內心。”是的,各項聖旨應出自內心之所感所想,而不為他人所誘導,因此聽聞各種流言時務必審慎辨別思考。“母後又給朕出題啊,希望朕答對了。”隆緒掛著淡淡笑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