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福至去後,徐墨言等人倒也沒有為難姬冰,果然如柳無岸所言,將他好好的安頓了,一切從長計議起來,每日裏打發了人來送飯送菜,隻是看管姬冰的人手都換成了徐墨言的屬下,張芳怡身邊的丫頭們倒是連個影子也沒見著,姬冰初時還如老僧入定一般,心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們不急著來殺我,難不成我反倒著急不成?”姬冰索性橫下心來,每日裏三餐不誤,吃飽了倒頭便睡,實在睡不著的時候,便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左右自己中了軟玉溫香丹的毒,已然是內力全無,逃走亦是無法可想的事,住到第七天頭上,姬冰忽的有些慌神,心道:“怎的過了這些天,仍不見徐墨言他們有什麼舉動?莫非他們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殺我,還在商量使什麼法子來折磨我?”姬冰細細回思那天躲在祠堂屋外偷聽徐墨言和張芳怡的對話,又想:“徐墨言說要跟芳怡使個苦肉計,這個計策自然是使來騙我的了,如今給我全盤聽去了,苦肉計便不能再使,聽他們兄妹話中的意思,徐家的事情裏頭,跟星兒姑姑有好大的牽扯,莫非他們留我在這裏是要放長線釣大魚,拿我來誘姑姑現身,意圖對姑姑不利麼?”姬冰越想越覺得有理,轉念又想:“姑姑失蹤了好些年,如今也已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了,不知她的容貌可有什麼變化不曾?”姬憐星離家之時,姬冰不過十歲年紀,心中所記憶的星兒姑姑,也不過是個年不過二十的小姑娘,然而白駒過隙,歲月無情,一轉眼便是十六年光陰。姬冰忽的又想起宋傾城,心中暗暗祈禱:“傾城,傾城,這一輩子我虧負你良多,上官前輩武藝絕倫,不論是誰要害你,有上官前輩去救你,你一定得脫困境,隻要你平安喜樂,好好的生活,我便是死在這裏……死在這裏……”想到此處,姬冰忽然又想起張芳怡,轉念又想:“倘若我果真死在這裏,芳怡,芳怡她會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這幾天徐墨言遲遲沒有動手,是不是芳怡又去在他跟前懇求,唉……芳怡,我不要你為我受委屈,我寧願一死……”姬冰正在胡思亂想,隻聽一陣陣腳步聲由遠而來,原來又過去了一天,到了晚飯的時間,白芙蓉堡的家丁又前來送飯,姬冰雙手撐著床沿,坐起身來,隻聽房門吱呀一聲想,三個家丁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大木盤,姬冰一見之下,心中暗暗吃驚:“怎麼今天的晚飯如此豐盛?看來他們終究要動手了。”原來這幾天的三餐都隻有一個家丁送來,不過是一大碗白米飯,炒一個油菜或是空心菜而已,素淡得很了,姬冰的心情並不在吃食上頭,每餐也不過是草草果腹,今日晚飯竟來了三個家丁,好大的陣仗,先頭一個家丁所捧的大木盤上赫然是一道荷香白汁鮰魚,一道蟹粉獅子頭,一道早紅橘酪雞,一道碧螺蝦仁四個熱菜,後頭家丁手上的大木盤中乃是香油鹵雞、黃燜鴨子、桂花糯米糖藕,還有一道素火腿和諾鄧火腿的拚盤,一共四道涼菜,最後一個家丁懷中抱著一壇酒,左手拿著兩隻酒盅。
三名家丁也不多言,將酒菜在屋中長幾上擺放布置妥當,也不理會姬冰錯愕的神情,凝神靜氣的魚貫而去,姬冰看著一桌子香噴噴的酒菜,怔忡了片刻,心中忽然明了,不禁啞然失笑,暗想:“自古已來囚犯到了問斬之時,牢裏總會給送上一頓斷頭飯,好叫做個飽食之鬼,填飽了肚皮,在那黃泉路上,總不至於餓得走不動路吧,看來今日,我姬冰這一條命,終於走到了終點,徐墨言終於下定了決心了。”姬冰瞧著桌上的飯菜,倒應是出自名家之手,一水兒的色香味俱全,不但菜式看著賞心悅目,很有美感,香氣更是一陣陣的鑽到鼻子眼裏,倘若心中無事,倒的確是誘人食指大動,可是此時姬冰思潮起伏,心思卻不在吃菜喝酒之上,他在地上緩緩踱了幾步,又想:“那天上官前輩在眾人麵前言道‘我這一輩子,壞事做的,錯事做的,便隻是從不後悔,’這話雖然聽著任性胡為,此時此刻想來,我卻很是羨慕他。過了今日,也便是我的一輩子了,我這一輩子,都做了哪些錯事?又都做了哪些壞事?以前歲月懵懂,從未想過這些事情,如今死到臨頭,我卻有沒有後悔的事情?”姬冰苦澀一笑,轉念又想:“世間難買後悔藥,我卻有什麼好後悔的?我後悔對傾城用情不專麼?我後悔不該對芳怡一見傾心麼?如果時光倒流,在洛陽齊福軒的木材廠倉庫之中,我與芳怡四目相對之時,我隻是淡淡的看著她,她亦淡淡的看著我,然後我們就此別過,也許今時今日便少了三個彼此折磨的人。唉,芳怡是徐家的子孫,自然是要跟在徐墨言身側,兄妹齊心為徐家報仇的,如今我已見到了她,心中也了了一樁心事,傾城那邊,我求了上官前輩前去營救,我陷在白芙蓉堡中,消息不通,也不知是怎麼樣的情形,是不是救了傾城出來,”姬冰驀地腦海中又浮現出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心中也覺自己略有些好笑,不知怎的,竟與這人十分的投緣,每每將這人放在心頭,又想:“那黑衣婆婆見我失信於她,在金陵城中久候我不至,隻道我貪戀美色、重色輕友,以她的火爆脾氣推測,一定是大發雷霆,恨不得狠狠的抽上我幾鞭子才能解氣,隻是我不在左近,上官前輩倒極是危險,極容易成了她的出氣筒,保不齊真如上官前輩所說,老大的耳光子伺候也是有的。”姬冰抬手輕輕撫了撫臉頰,回想起與黑衣婆婆一起躲在城隍廟的供桌下麵,便挨了她一耳光,後來與黑衣婆婆月夜驅車,身上又挨了幾鞭子,臉上身上的疼痛仿佛猶在,心中竟有一絲遺憾、一絲失落,暗想:“我連婆婆的真容也未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