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3)

我們來到飯店的餐廳。餐廳大概快要關門了,這從服務小姐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來。我們隨便撿了位置坐下,隨便點了些飯菜。不敢多耽誤一分鍾時間。小姐將菜單收去了,臨走的時候還是丟下個白眼。

他一雙手交叉著撐住下巴,一雙眼睛環視著餐廳。他目光很疲憊,眉頭擰緊了,眼睛有些紅,似乎立刻就要睡去了。

“很累?”我問。

“嗯?哦,沒有。”他搓一搓麵頰,努力展開眉頭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勉強。

飯菜很快就上齊了。米飯有些冷,想必已經放了很久。我沒有提出異議,因為不想再看到白眼。工作了一整天,我此時也覺出疲憊來,不想不要緊,一想起來,就愈發疲憊,似乎坐在這餐廳裏也可以立刻睡去。

他應該很餓了,但狼吞虎咽了幾口,卻很快又沒了胃口。他一直在努力舒展眉頭,可一不留神,那眉頭又擰回一起去,露出一副憔悴的模樣。

“胃口不好?不舒服?”我問。

“不,吃飽了。有點兒頭疼。”他又勉強地笑,雖在努力掩飾著不適,眉心扔隱約露出些紋路來,配上那年輕稚嫩的雙眼,顯出一絲不很和諧的成熟。我探手去摸他的額角,他輕輕扭頭似乎要躲避。我也覺察到了自己的唐突,可伸出的手卻收不回了,隻好在他額頭輕輕一觸就縮回來。

“有點兒燒,好像。要不到我房間裏休息一下再走?”

“不了,會趕不上車的。”他笑著搖頭。

“最後一班車幾點?”

“十一點。”

我看看手表,九點半。“還早,你先到我房間睡半個小時,到十點我叫你。一定誤不了車。”我使用命令的口吻。他仍是微笑著搖頭。我不再多說,結了賬回到房間,一進門就拉開被子,示意他脫掉牛仔夾克。他還有些猶豫,我瞪起眼睛說一聲“快點兒!” 他有些驚愕,不過不再爭執,迅速在床上躺好了。我替他蓋上被子。他衝我眨眨眼算是感謝,眼神有些朦朧。他的確是太累了,不過幾秒鍾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我在沙發上坐定了,自己也感覺異常困倦,可我不能睡過去,十點鍾我還要把他叫醒。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希望這樣可以使自己清醒。他眉頭仍然皺著,仿佛在夢裏仍會感到頭疼。他的睫毛很長,很乖巧地躺倒了,偶爾微微顫一顫,象是夢到了些什麼。他的唇很薄,微微掘著,好像在和誰賭氣一般。漸漸的,房間裏的燈光暗下來,他的眉毛越來越粗,越來越濃,他的發卻短了,露出整個額頭來。我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麵頰,光滑而骨感。他突然睜開眼來,我一驚,想要抽回手,手卻被他抓牢,按在他滾燙的麵頰上。他對我眨眼,很大很明亮的眼睛。他說:“還生氣?從昨晚一直都不理我。”我回答:“我理不理你你稀罕?你女朋友呢?有她理不就成了?”“我沒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就是你。”說罷,他把我的手指抵上他的唇,柔軟而同樣滾燙著。“還說沒有,昨天晚上還騎車帶著她,人家摟著你的腰。”我微微用力想要抽出手,被他抓緊了,抽不出。他不說話,隻是輕輕張開唇,把我的指尖含進嘴裏。我觸到了他滑膩的舌,仿佛觸到了二百二十伏的電壓,心髒立刻就要停止跳動了。突然間,房門被人推開了,什麼人邊走邊喊:“小廣東?小廣東?你的火車票!15次,明天下午六點開車!”慌忙間,我終於將手抽出來,指尖有些濕,感覺涼絲絲的。

我猛地睜開眼,房間裏除了我,就隻有誌豪躺在床上,沒有小廣東。我鬆一口氣。不過是個夢。果然是夢麼?是夢還是回憶?我深深吸了口氣,頭腦清醒起來。的確是夢,不過也是回憶。是我曾經努力想要忘卻的回憶。原以為忘掉了,卻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又找回來。

我覺得房間裏很熱,憋悶得喘不過氣來。我抬手鬆一鬆喉前的領帶,這才想起西服行頭還未除去。我正要脫去西服洗一個澡,電話鈴響起來。

電話是老婆打來的。今晚竟然忘記給她電話。她半撒嬌地埋怨,等不得我把道歉的話講完,她便又提起老鼠的事情。似乎還是那兩隻老鼠,這一次是愈發放肆了,竟然在老婆看電視的時候,公然順著客廳的牆邊溜過。可憐的老婆,大概連客廳也不敢多作停留了。幸虧臥室在樓上,又沒有儲存任何食物,想必這兩隻小賊暫時還不會去騷擾。老婆帶著哭腔在電話裏抱怨,我有幾分可憐,卻更覺得好笑,大活人也被小老鼠嚇成這樣,女生就是女生。老婆急著去上班,加之這一次是自家付電話費,她一向節省,所以並不多講。我放下電話,突然想起床上的男孩兒,心中一緊。幾點了?我抬腕一看,十點半。天!眼看就要誤車了。我轉頭看他,他竟然睡熟了,電話鈴聲也沒能把他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