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知道,我……我出國以後和他也沒怎麼聯絡。”我不知如何回答。我出國以後,和小廣東實際上從未聯絡。他曾對我說,要麼你留下來,要麼你走。你走就別指望我去送你。送也不送,不聯絡似乎也是正常的。
“不知道沒關係,後天吃飯的時候,一定要逼他把細節講出來!”老大笑。
“他……後天……也來?”
“是啊,他在北京工作。當然得來啦?你劉頭兒大老遠從美國回來,誰敢不賞臉?再說大夥還沒見過他老婆,結婚也沒請大夥吃飯,說不過去嘛,這一次怎麼也得讓大家見識見識!大家都說,多虧了你劉頭兒,就是有號召力,要不然還不一定抓得到他。”
“豈敢豈敢,全靠你出馬了,我哪兒這麼大麵子?”我曾是班長,所以得到劉頭兒的稱號,然而我其實是最傀儡的班長,班中所有的事務差不多都由老大一手承擔,就連這六年後的聚會,雖然是由我而起,卻也全權由他組織,而我自己,連有誰出席也不很清楚。
“有有,怎麼沒有!對了,周五晚上七點半,稍微晚一點兒,有人下班晚,路也遠,要是周六就沒問題了。地方訂在中關村的豆花莊,你就打的去吧,司機都知道那地方。你怎麼這麼急?好幾年才回來一躺,怎麼連周末也不呆?”
“沒辦法,公司真的忙。”我隻有這一個借口。美國是屬於我的世界,我終究要回去,但這行程無論如何還是急了些。我還來不及想念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裏,有一棵樹,和我一樣高,種在我新房子的門前,新房子裏有我的汽車,每天載我到公司,公司裏有一間兩三米見方的辦公室,我除了吃飯睡覺一整天都坐在這間辦公室裏。我的世界裏還有我的老婆。還有廚房碗櫃裏的老鼠。我拿不準,離開多久,我便會開始想念我的世界。
然而小廣東已經結婚了。他早該結婚的,為何一直拖到上個月?這漫長的六年裏,他又在等待些什麼?我搖搖頭。無論如何,聽到這消息,我應該高興才是。
放下電話,我突然想點燃一根煙夾在手指間。我的手此時正空閑著,如果不夾一根煙,似乎就無處可放了。我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燈光並不很亮,所以窗玻璃上就映出我自己,正雙手抱著肩。多年前我也曾這樣站著,麵對著教室的窗。教室的燈光很明亮,所以窗戶裏隻看得到室內的燈光,絲毫看不到窗外的景致。小廣東和漂亮女生站在我背後聊天兒,原本是討論作業,此時話題卻完全無關了。討論了很久,熄燈的鈴聲終於響起來,那女生返回座位去收拾書包,小廣東轉身走到我身邊,掏出一包煙,對我說:“給你買的,你喜歡的牌子。”我仍舊一動不動看著窗。他把煙塞在我的衣服口袋裏,然後轉身,護送那女生走出教室去了。
這飯店實在是悶熱,令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伸手到衣服口袋裏摸一把。沒有煙。自從出國,六年來我再沒碰過煙。留學的生涯很拮據,美國的大多數公共場所又都禁止吸煙,時間長了,竟然就徹底把煙戒掉了。而且六年沒有見到小廣東了。所以,我口袋裏沒有煙。
我突然連澡也懶得洗了。我胡亂脫掉衣服,躺倒在床上。電視的聲音很吵,屋子裏的燈光太亮。我探身搜索,電視遙控器並非伸手可及。伸手可及的是床頭一排按鈕,我按順序按下每個按鈕,按到第四個,燈全部熄滅了,電視也安靜了。屋裏一片漆黑,我躺回床上,安心了。